第7章晴天雨城·永遠的艾琳娜
insearchofelena
第一节湖、雨、水、雲、風
春天下過的雨,在冬天,也靜靜灑在深邃遼闊的巨大湖泊之上。
少年時代,像是晴空中的雲霧水氣,曾經在燠熱湛藍的天空下,偶爾停留在地面上,有時是一汪小小的水潭,有時是一注暫時晶瑩的活水。
說它是「暫時」的,還真是貼切,是形容少年時代的絕佳形容詞,曾經那麼深刻而清晰地存在著,卻像是午後自由悠哉的風箏,總有一天,也要離開地球,向不可知的天空飛去。
你以為它是飛向更高更遠的天際,但是它的最終命運,總也只能墜落在某一個不為人知的陰暗地裡。
但是它卻在某一個時刻,經由人間的奇特物理現象,早已成了永恒。
不信?
像風箏一樣的,你的我的少年時代,曾經在某一個屬於緣份的偶然剎那間,走過一汪小小的水潭。
映在水潭中的,是那也許愁苦,彷彿有負擔的少年面容。
但那同時卻也是人世間最富光澤,最青春的面容。
風箏遠逝,年少已走。
然而,年輕的面容卻早已留在水分子之中。
那是一氫雙氧,分子鍵結角107度的神秘之水。
每個水分子之中,藏著你年輕時代的少年純真。
天氣變幻,溫度昇高,小水潭總有一天還是要蒸發,而後乾涸。
水分子幻化為蒸氣,每個小小分子中卻藏有一個年少的你。升上天空,升進空氣,隨著氣流升入九天,遨遊天際。
有些變成雲,白晰清爽,優雅地在高空俯看逐漸變老變俗傖的你。
有些變成霞,色彩光艷紛亮地展現華美的身段,幫助你培養出浪漫的氛圍,也許順利騙上身旁的她,晚上便點點頭,同意和你上床。
有些運氣壞一些,身體變重了點兒,再次墜下凡間變成雨,滴落在鄉村、滴落在田野,也滴落在雨城的湖邊、大海邊。
天氣變晴,有些雨又變成了小水潭,水分子的間隙仍然有著少年的身形倒影。
就這樣,循環不息,永遠不會停止。
也不管你會不會傷心,會不會蒼老。
很久很久以前,有好幾個少年仍然年少。
那時候的雨城早就開始了雨季,太平洋近亞洲的亞熱帶小島,也下起了綿綿的梅雨。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過一個女孩名叫艾琳娜。
很久很久以前,在美國田納西州的平野之上,也有過一間小小的,名字叫做「聖芳濟」的天主教堂。
小教堂的規模雖然不大,但是教眾卻都是宛如聆聽直銷演講聽眾一般虔誠的天主教徒。除了每天祈禱,每週讀經、上教堂之外,女姓教眾們還組了一個唱詩班。
聚會的日子,是每週六晚上的七點半。
七十年代的某個週末裡,按例要舉行唱詩班的練習,在名單上,預定有二十四名詩班成員會出現。
詩班成員們風雨無阻的熱誠,是早經肯定、無庸置疑的,對於這一點,成員們頗感自豪,因為她們曾經創下在冰天雪地的情況下,仍然大部分出席的偉大紀錄。
可是,七十年代的那個週末夜晚,卻發生了奇妙的事。
二十四名詩班成員,從下午開始便紛紛出現狀況,有人突然間腹痛如絞,無法開車,有人的媽媽突然暈厥過去,怎麼救也救不醒。
更有趣的是,有人則是房間的鎖突然出了問題,怎麼也出不了門,還有一對母女總算順利啟程,卻在去教堂的途中出了小車禍,對方又是個纏夾不休的人,不顧她們頻頻看錶,還是拼了老命纏住她們。
因此,史無前例地,在七點三十分,原訂的練習時刻到了的時候,「聖芳濟」教堂前面連一個人也沒有,二十四個人很巧地都在赴約前發生狀況不一的小問題,居然沒有一個人準時到達。
更重要的是,聖芳濟教堂是座歷史悠久的建築,也許是因為煤氣管線老舊的緣故吧?週六當天晚上七點三十四分,教堂下方發生了猛烈的煤氣大爆炸,將整座教堂夷為平地。
聽說,那對出了小車禍的母女抵達的時候,遠遠還看得見沖天的火光。
本來應該是場血肉橫飛的慘劇,卻出乎意料地沒有任何人死傷。
因為爆炸發生的時候,教堂裡根本連一個人也沒有。
「這件事,在機率學的研究史上是很有名的一個事件,」在西雅圖的傷心酒吧裡,我的朋友凱文先生搖著手上的曼哈坦onrock,冰塊發出叮叮叮的悅耳聲響。「基本上,要二十四個人全部不出席,是很不可能的事,說是二十四個,其實平時那個詩班的成員有三十多個人,平時出席人數最少也有二十多個,因為就像前面說過的,她們都是非常虔誠的天主教徒。」
「但是沒有一個人出席,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啊!」我站在酒吧的後方,隨口這樣對他說道。凱文先生是個無可救藥的唯物論者,受過蠻多年的科學教育,對於不是科學範疇的東西,一律採取嗤之以鼻的態度。
「這種事可不能這樣講,」凱文先生搖搖頭。「以事實來反推整件事的本質,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做法,唯有推演出一套可以適用的法則,或是找出真正的規律,才算是真正解答出一個事件的答案。」
「那也就是說,」我聳聳肩,笑著說道。「如果科學上的推論告訴你,說黃蜂的翅膀在理論上是無法支撐它自身的重量,無法飛行。所以,即使是真的看見了黃蜂在你的眼前飛翔,也絕對不是事實,對嗎?」
凱文先生瞪了我一眼,彷彿想要說些什麼,卻又閉上嘴沒說。
「就好像古代希臘數學家的二一定理……」我有些得意地這樣說道。像這樣的理論辯證,是我們常常閒著沒事鬥嘴的模式,凱文先生雖然在學理和智能方面佔著上風,但是有時我也能靠這樣的強辯歪理說得他啞口無言。「一根箭要射中目標,得要通過弓箭和目標物中間一半的距離,而要通過這樣的一半距離,卻又要通過一半的一半:二分之一的距離,以此類推,這支箭就要通過無數個『一半』,對不對?」
「對。」凱文先生簡短地點點頭。
「按照數學的理論,這樣的『一半』有無窮盡個,因此,理論上那支箭永遠不會到達終點,因為它得通過無窮盡的『一半』,但是就因為它是無窮盡,所以它永遠無法到達終點,對不對?」
「對。」
「但是,箭還是『咻』的一聲到達了終點,射中了目標,而黃蜂還是依然不理會我們,千百萬年來,還是快快樂樂地在天空裡飛翔,不是嗎?」我帶點勝利的笑容這樣對凱文先生說道。「因此,理論不可信,事實最重要。這就是我的結論。」
原先,我以為凱文先生先生會反唇相譏的,但是這一次他卻沒有開口,只是沉靜地想了一會,才悠然地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