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背水一战（下）
“大哥的尸首被抬回家的时候，母亲被一众丫鬟仆妇搀扶着匆匆赶了过来，还没进屋，只看见了那一双靴子就嚎啕一声晕了过去。
当时，父亲你的心里也一定是难过的吧。
那毕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而且在近十年的时间里也是你唯一的孩子。
对于大哥，你一定是真心疼爱的，否则大哥不会每次在我抱怨你眼里除了二个再看不见旁人的时候，笑着安抚我说，父亲在外是战功赫赫的将军，面对子女，却是个慈父。
我想象不出我的父亲会有慈祥温和的一面。可对于大哥来说，那才是他记忆中的父亲吧。
那一天，我看着你走到大哥的尸身面前，缓缓地蹲下身子，拿出帕子一点一点温柔小心地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污。
我看着你颤抖的手，我看着你泛红的眼，我看着你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的嘴唇，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大哥说的并不是哄我。
我当时马上就要原谅你了，真的，就差那么一丁点儿。
如果不是你强忍着悲痛，一遍抚摸瑟瑟发抖的二哥，一遍对他说大哥的死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还轻声细语地叫他不要难过自责。
哈，这是一个刚死了嫡长子的父亲说出的话？
大哥的死责任不在二哥，这一点我承认，可你居然叫他不要难过？莫非父亲你以为他止不住地发抖实在难过是在自责？
你太不了解你最疼爱的庶子了，他不过是在害怕！因为他从来就是一个胆小如鼠没有担当的窝囊废！”
最后一句话，陆逢时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忍了这么久，憋了这么久，委屈了这么久，便在那一刻，尽数还给了他的父亲。
“你给我住口！”陆从原似是被人触到了逆鳞，盛怒之下用力给了陆逢时一巴掌，“你这个不孝子，你是成心要气死我吗？
你二哥已经身死多年，你怎么敢这么侮辱他？
还敢说什么原谅我？我有什么需要你原谅的，谁给你的资格？
你这个害死兄长的畜生！”
陆逢时被打得踉跄了几步，他站稳之后就笑了，笑容苦涩又心酸：“陆遇昌是我害死的？你直到今天还以为他是我害死的！
他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
我对他说了无数次穷寇莫追，恐有埋伏，可他就是不听。仗着有你的几个旧部护着，就不知死活地非要去追击已经逃走的龟兹人。
我命令手下将他看押起来，他竟给我下了蒙汗药，麻翻了我之后还用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以性命要挟我的人把他和他的近身小队放走了。
我是被手下泡在冰冷的井水里才醒过来的，站都站不稳就赶忙带人去追，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这件事全程都有跟随你出生入死的几名旧部在场，你却被丧子之痛冲昏了头脑，根本不听我的解释，甚至连老部下的话也不信了。
或者说你觉得真相是什么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你只不过要找一个出来对你宝贝儿子的死负责罢了。
你非要说是我害死了陆遇昌？我告诉你，害死他的人是你！是你这个纵容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的父亲！是你令他觉得不论闯了多大的祸都有你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为他摆平！
所以他才急功近利，不服管束，不尊军令。他便是没有死在龟兹人手上，回来以后我也必定依军法处置！”
陆逢时倒是把心中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换来的却是父亲的一顿家法。若不是母亲和妹妹闻讯冲进来来着，恐怕他的亲爹真的会活活打死他。
陆逢时也是从战场上一刀一枪实实在在拼杀出来的，受伤什么的实在是家常便饭。可被自己父亲打得丢了半条命还是头一次。
“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倔？”母亲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心疼地直抹眼泪，“非要与你爹对着干，他如何能不生气？
你就不知道服个软认个错？你爹现在就剩下你一个儿子了，只要你多顺着他些，他哪能对你下手这般重？”
陆逢时想解释给母亲听，可张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母亲想得太简单了，她是不会懂的。
他的父亲恨他。陆遇昌死了，可他陆逢时还活着。
正如那一日他带着陆遇昌的尸体回了家，他的父亲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来一口气，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大哭。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父亲那般失控的样子。
“遇昌我儿……你怎么能丢下为父就这么去了？你叫爹今后怎么活下……”
好容易止住了哭泣，陆从原这才看见了一身甲胄的陆逢时，一把揪住他，恶狠狠地质问他：“你二哥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没看好他？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是你害死他的，是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这是诚心想要我的命！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陆遇昌死了，可他陆逢时还活着。这就是他的罪过。
在父亲的眼里，他应该替二哥去死，即便替代不了，也得是他死在二哥前头。
陆逢时觉得很疼，特别疼。身上的伤口疼，心里更疼。自己疼，也为大哥疼。
他的父亲恨他，母亲怪他，妹妹也并不理解他。唯一能懂他的大哥早就不在了，他只有自己了。
耿荣见他愣神，不多时似乎开始气息不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唤道：“肖公子，可是觉得身子不适吗？”
化名肖竞成的陆逢时这才回过神来，答道：“耿叔不必担心，在下无事。只是没想到陆公子看上去不拘小节，实际上却心细如发，一切都计划好了。”
“我家少主虽然年纪伤尚轻，做事却一项有自己的条理章法。有时连我这个已到不惑的中年人都不如良多。”耿荣的言语中透着开心与自豪。
两人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便去了各自的位置。
除了加入不久的阿祥，原本一直跟在陆岳身边的耿荣几人，包括年纪最小的如意在内，都是一副严阵以待却又无惧生死的模样。
明知胜算极小甚至很有可能丧命，几人除了担忧陆岳的安全，并没有一人为了自己的性命而胆小退缩。
反而争抢着留下来，掩护同伴护着陆岳逃出去，为此还争执不下。
后来又因为陆岳决定不走，他们便又毫不犹豫地听命行事。
陆岳此人，似乎天生就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便是他这个不过萍水相逢的人都不由自主觉得亲切友善，难以生出防备之心，总会忍不住关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