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浩浩风起波
至天隆十年十二月末。
端木若华跟随于花雨石研习蛊术,于理论上已无所不明。余下若再要深入,则需亲手育蛊炼蛊,观其厮杀互噬,毒诡变化……此非端木心性所喜,也非她研习蛊术意欲所为,故并不属意。
以至于花雨石兴致勃勃捉来各类五毒,欲为其展示炼蛊之法时,端木若华摇头淡淡阻了:“不必。师姐所授,端木已能通晓其间之理。余下的,我自行从慕天阁中寻看蛊书相关即可。多谢师姐。”
花雨石脸上兴然之意骤然消失,半晌郁结于心,难以纾解。“你这意思是学完了,不需要我了?”
端木若华对她所言有些不明,转目回首看向了彩衣垂绦的女子,语声疏静:“若然有惑,端木再请教师姐不迟。”
意思就是眼下确实不需要了。
花雨石气得胸口起伏不已,看着一身白衣立于廊下的女子,错觉回到了年少时,那时的端木若华便同此刻这般疏离冷漠。除了捡她回来的师兄,甚少主动同人言语。便是在师父面前,也是问什么答什么,从不多言,然偶有不明,又会反复追问,直至解惑,看起来既木讷又冷硬。整日埋头于一堆医书之中,单独习武,独自看书,自制木人、习针练针,不爱笑又不会哭,全无一点讨喜之处……偏偏师兄和师父慢慢都把目光移向了她,夸她悟性高,心简明。
连她现在都不得不承认,端木若华不论想学什么好似都能一点就透,一句就明。
花雨石越思越恼,索性拂袖飞身而去。踏着深谷枝桠上幽积的雪,彩衣垂绦迎风狂舞,负气地离了。
白衣人立身于屋檐下,看着她飞身而去,眨眼间消失在茫茫飞雪中,一时也怔。
不明其理,不问其因,也不忧其能。于是领着身后跟随的少年,转步而回。
对于蛊,端木若华研习越久,越能明悉花雨石所言非虚,也越能知悉少年人此身种种类蛊之相、类蛊之性。
并非只有花雨石身上所携蛊王惧之,便是身中“十步离”的雪娃儿自他醒来后,也再未敢靠近亦或亲近过少年。见之则避逃至蓝苏婉左右,圆亮的兽瞳中满是惧意。
——并非是看着云萧的眼神,更多时,如遇野兽时的惊惶。
白衣人每每见之,眸光皆垂,听着身后少年亦步亦趋跟随在后的步声,心口不受控制地牵疼。
每每于辰时入定罢,迎着窗外洒入屋内的晨曦微光,看着安睡在饮竹居内小榻上的少年,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其生。不知其死。
不知其人。不知其蛊。
不知他内里深处可还有意识,不知其往后余生,可还能恢复回昔日的那个少年。
就那样看着他。
见晨露渐散,感晨光愈明。
眸自恍惚,心自疼悸。
日复一日,轮转来去。
不闻其声,不见天明。
每日似见他,似未见他,每每看着少年人不言不语、静立如木的模样,心自牵疼,满身殇戚。
起初不识,后来能知。
此因思之、念之。
她已越来越思念他。
想……听他再唤一声师父。
亦或再度央着她,唤声夫君与他。
哪怕亲昵无度,所求更多,竟似也都无惧了。
只要……他还是他。
一念至此,眸光便恍,那颗于研蛊、入定之时异常沉静冷硬的心,于此刻柔化成了寒池清水,映着旖旎流转的月光,泛起阵阵无尽的涟漪。
“枭儿……”回过神来,她的手已抚上了少年的脸庞,指下每一下轻抚与触碰,于她都那样熟悉的人,此刻顺着她的心念近身来,伸手亦抚上了女子的眉眼。
一如枭儿彼时。
眸光描摩在少年紧闭的眼帘上,她已非盳目之人,眼中所见却似被蒙上了一层白雾,若隐若现,浑噩迷蒙,却能见。
于是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人倾身而近,温凉的唇贴上了她的,摩挲轻依,而后张口含吻,唇舌纠缠着与她缱绻温存。
一如枭儿彼时。
待到醒神时,衣发微乱,白衣襟领微微敞开着,少年的手将她拥在怀中,如墨般的长发混着几缕她的雪发,缭乱于颈侧。
端木若华呆愣了半晌,方极缓又极郑重地离榻而立,背对少年站在了饮竹居内。徒留少年温顺地坐于榻边,仍旧闭目无言,转面向她的背影,不曾稍动。
女子心头不可能不惊,亦不可能不震,不可能不赧,亦不可能不惭。
师姐所言,枭儿此身只听从于她的心念……
方才那些……是因她一念起?
……不是枭儿如同昔日那般同她所为。
是她念起昔日,忆之思之,下意识引他上前来,同自己所为?
心绪涌荡迭起,倾覆如浪,袭卷着她怔怔、恍恍、惘惘地向前看去,眼前似清明得纤毫毕现,又似浑噩得昏茫一片。
既清醒,又沉沦。
再度回首望向身后、立身向她走近过来的少年,端木若华浮动的心绪,于这一时慢慢沉静了下来,微漪漾开,至波澜不起。
立身在辰时清透的微光里,少年双臂从后伸来圈搂住了身前的女子,而后低下头来轻轻蹭过女子头顶的发。
端木若华慢慢阖目,声息凝窒一许后,长长地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