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新殿侍寝（上）

红。

鲜红，朱红，覆在烛上的红，映在金杯玉器上的红，透过软烟轻罗的红。

——这般没有一丝杂色的红，不应是纳妃所用的。

举目环顾，四座千枝孔雀灯台将这寝殿照得亮如白昼，偏偏又浸入了躁动的赤色，直教人联想到汹涌的火海……

纷繁光景映入一双沉色杏眸，化为无澜的平静。

“太安殿宴席已散，娘娘，可准备接驾了。”

阶下明月俯首一拜，她一袭粉白女官礼服，肃穆庄严。

然而揄翟盛装的少女并无动作，她默然端坐于紫檀鸾凤匡床边沿，烛火轻跃，那绣金龙凤蚕丝锦被上的影亦随之摇曳。

“娘娘？”

明月抬眸，那人白皙娇艳的容颜半掩于细密珠帘之后，神色莫辨。

匡床两侧跪侍的宫娥摸不准惠妃的心思，殿上悠悠浮动的龙涎百花香萦绕鼻尖，暧昧又清冷。

良久，只见一双柔荑缓缓抬起，那指尖丹蔻妖冶如血，宫娥忙不迭起身搀扶。

走下低矮的台阶，耳畔又充斥着金玉珠穗翠翘的琮琮响声，搅得人心神不宁。

“銮驾从太安殿至此，需得多久？”

莲步款款，绕过金粉飞鸾牡丹屏风，秦安阳蓦地启唇一问。

明月颔首应道：“回娘娘的话，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少女不着痕迹地冷冷一笑，杏眸流转，落在那八扇高大端正的檀木殿门之上。

——半个时辰之后，她再言笑晏晏地同元徵踏进来么？

视线移开，掠过雕梁绣柱、华美窗棂，掠过一个个恭敬侍立的宫娥，她缓缓扭过压得酸痛的脖颈，望向床畔红木矮几上工整叠放的霜色绸缎。

秦安阳知道它是什么——

今夜垫在身下，以愚昧刺眼的落红证明所谓贞洁的东西。

教习嬷嬷的“言传身教”蓦地闪过脑海，那双远山眉嫌恶一蹙。

“等等。”

她嗓音突然极冷，左右两个搀扶的宫娥心头一颤，方觉惠妃的手已经抽离出去。

“明月，再取三壶酒来，其余人替本宫更衣。”

“娘娘……！？”

女官大惊，正欲出声劝阻，却直直触上秦安阳寒凉震慑的目光，登时噤声。

何止明月心惊，这寝殿里的宫娥们无不神色一变。

“你们听不懂话么？”

她倨傲抬颌，插在高髻上的一对攒珠九宝金凤步摇笔直垂下。

“今日大喜，本宫不想生气，也莫要惹本宫生气。”

冷冷抛下一句，秦安阳径自拂袖转身，身后两条九宝金凤步摇猛地摇颤起来。

——别人不敢解，那她亲手来解！

眼见这没由来暴躁的少女直抓上华贵藏青色揄翟的腰束，众宫娥皆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还好明月眼疾手快上前拦住。

“娘娘莫急，这种事由奴婢们来做就是。”

女子低眉，态度恭敬顺从，蓦地消了秦安阳许多火气。

“既然娘娘定了主意，那必定有娘娘的道理——云心，云梦，还不快来伺候娘娘更衣？”

原先搀扶惠妃的那两个宫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事已至此，她们不得不从。

……

八月下旬，秋风清凉如水。

銮铃之音悠悠，元徵抬眸望向今夜紫金宫的天穹，漫天星河莫名璀璨。

“李福。”

“奴婢在——”

李公公小步上前，且把头压得更低。

“方才大宴群臣，陈侍中似乎没什么兴致？”

这一问突如其来，李公公茫然抬头，却径直对上那双威严的丹凤眼，忙不迭又沉下头去。

“回陛下的话，奴婢未曾留意。”

“可朕怎么觉得，陈侍中心里憋闷得很——朕亲自拟定的诏书，经了他的嘴，竟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那人语气慵懒，这话听进李福的耳里，直教公公眉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