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激怒（下）

秦府西院的桂花竟已开了，枝叶间娇小一簇，何处不可怜。

“明月，瞧瞧你小心翼翼的样子，折就折了，哪里用得着剪子。”

桂花的香甜融入秋风的寒凉，倒是别有风情。

秦安阳撑颌伏在窗沿，桂花树前蓝衣女子的一举一动落入那双清澈杏眸，少女平淡轻笑。

“这桂子还未到时候，总得小心伺候着不是？——过阵子热热闹闹开个满树，那才叫一个香气扑鼻！”

银剪清脆一裁，几片赘余桂叶应声落地，明月瞧着手里桂枝，甚是满意。

“呼……再过五日就入宫了，它香不香，咱们又闻不到。”

早膳用过，这日光也耀眼许多，透过繁茂交错的枝枝叶叶，在明月身上洒下斑驳碎金般的光点，迷离灿烂。

“瞧主子说的，”将那修剪好的桂枝放入臂上挂篮，明月回眸望来，温柔一笑，“这桂花香呀，总是不知不觉就浓起来，谁知道呢——”

她又转过头去，悉心折剪。

时间，就在那一片片飘落桂叶的光影之中流逝，秦安阳只伏在窗沿静静看着。

白芷也想象过，廉城离京的那一天，她会是如何反应……

心痛也罢，遗憾也罢，独独未曾料到如今的平静淡然，就好像一汪秋水寒潭，纵有落叶飘落漾起涟漪，倒也不痛不痒。

——“命运的支流，一旦踏入，便无法回头。”

那夜昭华坊故地一别，她似乎就再也没有听过元琅的消息，可他那时的言语，却依然在少女的耳畔回响。

她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的有些世外高人的气质。

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感悟，如今细细想来，每一句都有些道理，又或许太贴合白芷的心境，竟平白衍生出许多感慨来——

复仇也罢，入宫也罢，何尝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四年前，如豆灯火之下的坚定誓言，是一切欺诈与谎言的开端。

这四年来，师父何尝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或许放弃了，或许错过了——

她只知道，待到一身华美揄翟、踏入紫金宫之时，她再也变不回那个本可以江湖优游、无拘无束的野女。

“——主子，想什么呢？”

恍惚间，耳畔传来关切女声，白芷蓦地回神，却见明月已挽了一篮桂枝立在窗边。

她当然不知道少女的心事，只温柔看她。

“没什么……”

自然地放下撑颌的手，秦安阳的目光缓缓移向别处。

庭院阳光正好，她打了个哈欠，又忍不住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发间金丝流苏百蝶步摇琮琮轻响。

“快入宫了，难免想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没意义。”

……

昨日，沁平王接了宝珠入府。

虽说老王爷问过了自家嫡女，可毕竟还是瞒着沁平王妃的，他本以为免不了一场大吵大闹，可这回廉雪却出奇地平静。

宝珠自小就清楚廉妃的厉害，自然是战战兢兢，可当她在嫡母面前跪下问安之时，王妃娘娘竟也没有半点为难，只淡淡点了点头。

就连沁平王爷见了，也忍不住私下向秦安阳打探，少女却笑而不语。

——看来廉雪是真信了她当日的表演，还以为秦宝珠进了宫就命不久矣呢。

窗下红木花架上的珐琅描金鱼戏瓶里，几支桂枝斜斜摆着，花叶交映，煞是风雅。

秦安阳斜倚在美人榻上望着出神，越看越喜欢那只瓶子来。

“主子，定了午后宫里来嬷嬷教习的，这午觉怕是又睡不成。”

明月在一旁替她剥葡萄，剥好一枚，晶莹饱满，直递到少女嫣红娇美的唇边。

“真是麻烦，成天跑过来教这教那，我又多多少少都得赏赐她们一点，盒子里的银瓜子都快送没了……”

启唇吞下那颗剥好的葡萄，愤懑一咬，甘甜汁水顷刻流连齿间。

“哟，咱们主子还会稀罕那些银瓜子啊。”

“倒不是稀罕不稀罕的事，老是打搅本郡主午觉，着实可恶……”

明月闻言，忍不住抿唇偷笑，又为秦安阳剥了一颗。

“嬷嬷们教的都是大有用处的，主子好好学了便是，这宫里日长，主子怕是巴不得嬷嬷们再多教些呢。”

“可千万别——听她们念叨，还不如钻进被窝睡大觉。”

“好好好，主子说的是。”

故意把尾音拖得极长，明月又笑嘻嘻地给秦安阳塞了颗葡萄，少女只得无奈一瞥。

——自打秦安阳主动要学卢遮文字，明月待她似乎又亲厚了几分。

——甚至还时不时邀她一同诵经，回回被秦安阳婉拒，倒也不曾泄气。

眼见这碗里的葡萄一颗颗被剥完，少女觉得饱了，便撑了身子从那美人榻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