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宿命（下）

——真是的……

——明明很早之前，我就尝过这个味道了。

秋夜微风，盈盈衣袖，莫名融了温和暖意，与那记忆深处的纷繁光景一起，晕开最纯真的美好。

“元琅。”

一点点咬下指尖的冰皮月饼，两缕秀气的鬓发垂在脸旁，少女抬眸，水光潋滟。

“我始终不明白……你三番两次地接近，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无论是最初在熙熙攘攘的腊梅花下，还是后来于笙歌缭绕的南教坊中，他总是这般恬淡从容，却每每在她深沉平静的心湖上投下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因为——”

他俯下身，手中攥起丝帕，轻轻拂去她娇软朱唇上的糯米粉。

“我是你硕果仅存的亲人，也注定是你唯一的依靠。”

或许是他棕褐色的凤眸深处漾起的柔情太过温暖，又或是那低沉好听的嗓音堪比山茶花初绽的悸动，少女茫然回望，未曾在意唇角的那抹亲昵。

“真是这样么……”

“不然呢，白术妹妹？”

他收了丝帕，折成方方正正的一叠放回袖中。

月夜清风拂过那人鬓角碎发，白皙俊秀的容颜映入杏仁眉目，她看清了他唇角噙的笑意，说不清是真是假的诚挚。

“若是真如你所说，”她缓缓抬起了左手，指尖抚上那人侧颜，“何不助我一臂之力，称量天下？——我苟活至今，不过为了登顶的那一日。”

一半笃定，一半试探。他深深凝望着少女的双眸，终究敛了笑意。

“白术，你又何必撒谎？”

凤眸神色渐沉，少女下意识收回柔荑，却被那人的大手牢牢握住贴上面颊，无法抽离。

他掌心极暖，可月色照拂的面容竟如寒玉般冰凉，一冷一热袭上白术的素手，直教她定不下心绪。

“——随我去一个地方。”

……

时隔九年，她不曾料到，再临故地竟是此般情形。

如今的昭华坊已不复当年繁华，从那一扇扇大门上的封条与锈锁来看，便知鲜有人家。

——是了，自从明贞四年，晋愍怀太子夫妇自缢于昭华坊的府中，常有太子冤魂索命的传闻。坊中人心惶惶，陆陆续续地举家迁离，这在寸土寸金的天阙城是极为罕见的。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坑坑洼洼，街旁残破的酒旗随夜风无力摇曳，昔日的府邸就在眼前。

白术本以为他要翻墙进去，却见那人从袖中取出一枚钥匙来。

“但愿这锁孔还未锈死，我也有三四年未曾来过了。”

钥匙入孔，咔哒一声轻响。

府门上的牌匾早已被人卸去，只剩漆面斑驳的大门默默地守候着这座荒废的府邸。

少女盯住男子正欲推门的手，不知为何，心突然跳得好快。

“等等——”她下意识扯住那人霜色的袖摆，元琅回眸，神色平淡。

“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少女不知道重回故地意味着什么，可一想到往昔欢乐光景，如今只剩断垣残壁，直教她惴惴不安。

“白术，舅舅曾教过我一件事。”

那双大手仍按在厚重斑驳的门扉，他清秀优美的侧颜浸入溶溶月色，莫名的清冷疏离。

“若要走入命运的支流，必将承受命运的重量——人固有宿命，可做出选择的，却是我们自己。”

男子的嗓音宛若山寺钟磬，此间深意少女似懂非懂，却还是沉沉低下头去。

“父王才不会教这种悬乎的道理……”

“或许吧。”

元琅不再看她，大门推开的刹那，一切如白术所料——

残破，衰朽。

绕过砖瓦缺落的影壁，堂前杂草萋萋，断没有当日庄肃规整的气势。

寒蝉哽咽，她不由自主地往院落更深处走去，童年的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飞快更迭，可映现在杏眸中的一切，只剩下黯淡凄清。

白术终究看到了墙边的紫藤架，砖瓦之上的青苔浓郁更甚当年，可是架上紫藤，已是枯死的残败之躯。

那时穿透繁茂藤萝的午后阳光，笑意盈盈、轻摇蝴蝶绢扇的母亲，无数个美好明亮的夏日，就在那一天，因为那些逆贼，而——！

“小白术。”

那一声温柔宽抚的呼唤，蓦地唤回了少女的神思。

这个男人为何如此敏锐，总是轻而易举就能看破她的心思，却又点到为止。

“再过六日就是中秋，届时，我怕是无法与你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