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掩饰（下）

女子一袭朴素的齐腰襦裙，局促地立在屋外。

一扇红木雕花门扉全然隔绝视线，回眸望去，院里兰花正盛，那沁人心脾的芳香融入浓浓月色，直教人心神愉悦。

——然而明月偏偏无暇欣赏。

她原本遵了秦安阳的命令，在路边茶馆里候着，孰料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瞧见安阳郡主回来，反而被廉大人的随从带到此处。

她虽满腹疑惑，但一听安阳郡主遭了歹人行刺，登时坐立不安起来。

正当明月焦急徘徊之时，那门“吱呀”一声启了，只见一个眼生的蓝衣少女款款踏出门槛，明月忙上前询问情况。

“请问姑娘，我家主子怎样了？”

话音刚落，却见少女两弯柳叶吊梢眉一挑，冷冷道了句“不晓得”，竟直接抬脚走了。临走还不忘把门一摔，摔得雷响。

“——好怪的人。”

待到那人不见身影，明月忍不住嘀咕一句，依旧在屋外干着急。

庭院蝉鸣不止。

……

委地的素白纱帐微动，内里榻上朦朦胧胧卧着一个少女。

两个婢子躬身捧了热水和毛巾出来，那瓷盆里的清水分明染上了不浓不淡的绯红，毛巾上的血迹一点点晕开。

纱帐外男子静静伫立着，屈指掩唇，剑眉紧锁。

他精瘦腰间横刀未解，其上装饰金环端肃华贵，方才沐浴血肉的寒凉刀身此时此刻亦是沉寂在刀鞘之中。

“呃……”

气若游丝，帐中隐隐传来虚弱的呢喃声。

男子眸色一动，登时拨帘而入，只见榻上少女面色惨白、眼帘紧闭，新换的寝衣之上又染淡淡血色，此般场景，直教廉城揪心至极。

“阿芷乖，莫要乱动。”

快步走至榻前，大手一把按住少女下意识挣扎的身子，分寸拿捏得正好。他温柔地哄着，宛如哄着新生的婴儿，嗓音低柔如水。

纵使昏睡，梦里依然是方才深巷的恶战，白芷痛苦蹙眉，冷汗直流。

“好了好了，没事了……”

瑞荷铜香炉里悠悠腾起安神香的香雾，少女似乎被他的声音安抚，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又沉又缓，只是单薄的寝衣已被冷汗打湿大半。

他的眸子里温柔映现出少女沉睡的模样，去掉原先易容的伪装，依然是秦安阳的脸。可是白芷的容颜早已深深刻在男子的脑海里，永远也不会磨灭。

“阿芷，好好睡一会儿吧……剩下的全都交给我。”

安抚地吻了吻少女的柔荑，廉城垂眸，缓缓将她的手放在柔软的蚕丝锦被之上。

……

夜深了，子时将至。

明月形单影只地立于阶前，万物被月夜清辉笼罩，她双手抱拳贴至胸口，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念经祈福。

“（卢遮语）舍布里婆娑真神在上，宽容爱人，泽被众生，如是我心明净若出尘镜……”

荧荧月光照亮她虔诚的面容，长廊拐角暗处，赫连抱胸倚柱，默默地分辨着她的声音。他跟着廉城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奈何卢遮语实在冗长复杂，竟听不懂半句。

只是那样虔诚的姿态，纵使旁人，亦会深有触动。

“——明月姑娘，安阳郡主已无大碍，廉大人正召你进去呢。”

阶前女子闻言敛了声响，扭头一顾，顿时满脸欢喜。

轻轻推门，柔和的安神香盈盈扑面。明月抬眸，一眼瞧见一台泼彩朱荷六折屏风，恰到好处地隔绝了内室外室。

那位大人倚在窗台，一袭鸦青白云黼黻圆领袍衫，默默拭刀。

“见过廉大人。”

横刀刀身狭长而直，寒光流溢，一贯到底，明月头一回见到，心下惶惶，却还是小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

他并未立刻回应，手上白布缓缓拭过刀身，细致，耐心。

见廉城如此，明月也不敢起身，只安安静静候着。

从刚踏进这处宅子到现在，明月对发生之事几乎毫无头绪。此番七夕游玩说来也怪，安阳郡主竟只带她一人从秦府后门溜出来，还说是王妃娘娘许可的，上了街又把她一人丢在路边茶馆……

她向来只会规劝，秦安阳若是强硬起来，无论多任性，明月回回都是依了她的。

明月心里正寻思着，只听一声金石颤音，廉城收了横刀。

“廉大人……？”

“跪着。”

不容一丝一毫的抗拒，他冷冷命令道，明月心里一惊。

“是。”

原本悠然的安神香香气，此时竟如白绫般无形间勒住女子的颈脖，她不安地跪在廉城的阴影之下，忐忑却又踌躇。

“当初我向太后娘娘要人，原定出宫伺候的，似乎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