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
阿难
文/顾曲
这一年是她进宫的第三年,她终于变成了听话的汉人妃嫔,会用笑容掩盖自己的厌弃,用冷漠掩盖自己的真心。
一、中原,那是一个富庶繁华、熙攘繁盛的地方
少女阿难在沙漠生活的第十五个年头,第一次见到部落里有汉人到来。
那一行汉人有近百口人,十口硕大的大红箱子整整齐齐地码在毡房外,十来个与阿难年纪相仿的中原少女垂手而立,候在毡房门口,列队而立的男子排到了百米开外,比部落每年春祭的阵仗还要盛大。
阿难远远地便瞧见一名青色衣裳的年轻男子,带了两名侍从走进了阿爹的帐篷。阿难趴在沙丘上看了许久,都没见着那三个汉人出来。
她以前常听族里的老人讲,中原的汉人是极其聪明奸诈的一帮人,能言善辩,擅蛊惑人心。
阿难不免有些担心阿爹的安危,当即便从沙丘上滑下去,准备溜过去看看。
谁知她刚掀开帐篷,迎面便撞上为首的年轻男子。
为此,阿难被阿爹揪着耳朵,拎到帐篷外,规规矩矩地向他赔礼道歉。
借着道歉的名头,阿难打量了一番那年轻男子,他面色平和,衣裳素净笔挺。阿难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半月前她新猎的红狐被阿姆巧手做成了袄子,这才短短半月,红狐袄子已有些腌臜了,阿难下意识捋了捋红狐袄子脏乱的皮毛。
那年轻男子朝阿难拱手作揖,笑容温和:“臣温俞见过殿下。”
阿难并不知中原礼节,只摆摆手。她的一颗心全挂念着门口那竹篮里的一对大鸟。这种鸟,阿难从未在大漠里见过,好奇得紧。
阿难瞅了一眼那年轻男子,脆生生地问他:“这大鸟我能摸一摸吗?”
自称温俞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阿难便立即凑上去,摸了摸大鸟柔顺的翎毛。
侍从看到温俞递过来的眼色,十口大箱子便立时都打开了,第一箱是金银珠宝,第二箱是绫罗绸缎,第三箱是农作物的种子,以此往下都是阿难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都满满当当的。
阿难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和汉人聊天的阿爹,也不知道那温俞讲了些什么,逗得阿爹开怀大笑,花白的络腮胡一抖一抖的。
自阿难记事起,便从没见阿爹这么开心过。他们部落是大漠最深处仅存的最后一块绿洲,北有高山,南是大漠,土地又贫瘠得很。
今日汉人来了,他能如此开怀大笑,想必是部落的领地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了,阿难心里顿时也高兴了起来。
说起来,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没出过大漠,只从族里的老人口中听说过中原,知道那是一个富庶繁华、熙攘繁盛的地方。
二、我们中原人以雁为聘
温俞他们一行人在部落里停留了七天,这期间阿爹和阿姆老是背着她讲悄悄话,阿难问阿爹,阿爹不告诉她,问阿姆,阿姆却只是爱怜地看着她。
阿难心里憋得慌,大晚上睡不着,赤脚爬到沙丘上看月亮。
月光如水,阿难远远地便看见不远处汉人的帐篷外站了一个人,如她一般,正仰头望着月亮。
阿难想也没想,涉过足膝深的黄沙,不客气地喊他:“喂,你们汉人为什么要来我们部落?为什么你们一来,我阿爹阿姆有什么话也不同我讲了?”
汉人闻言转身,阿难才发现是那个自称温俞的年轻男子,他还是一袭青色衣裳,只是花纹有些不同。
阿难上前两步欲问他,却不承想年轻男子后退了两步,稳重持礼:“白日里,公主想摸的那对大鸟,名大雁,我们中原人以雁为聘。”
阿难蜜色脸庞瞬间变得惨白,她瞪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温俞:“你们是来迎亲的?要跟你们和亲的人就是我?”
温俞闻言不语,只是微微别过头去,静静地看着月光下异族少女的影子,直至影子消失。
翌日清晨,温俞刚出帐篷,便看见了眼睛通红的阿难站在门口,连鼻尖都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哭了一夜的狼狈样子。
她咬唇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他:“我是要嫁给你们老皇帝吗?他凶残吗?会不会动不动就惩罚人?”
温俞被问得一愣,旋即温和道:“圣上年少即位,年纪与臣相仿,文韬武略,是明君。”
“那他待人好吗?”阿难盯着他问,仿佛想从他这里攫取一两分勇气,好让她说服自己心甘情愿地去和亲。
温俞自小陪着圣上一起长大,人情练达,自然看出了阿难的担忧:“圣上对人公正严明,不会轻易责罚臣下。”
阿难听罢,没再咄咄逼人地问他,只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再有一日,她就要动身出发了,去往传说中富丽堂皇、美人如花的中原宫城。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以后她只能在梦里见到了。
第二日夜里,阿难脱下了阿姆给她做的红狐袄子,换上了汉人衣裳,一个汉人少女替她绾了时下宫城最时兴的发髻。
出帐篷的时候,部落的人都来送她,大家烹羊宰牛,燃起篝火,为她唱起了送行的歌。
阿姆和几个要好的小姐妹将她送到马车上,阿姆红着眼扒在车框上叮嘱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托人传信给我们……”
阿姆突然紧紧地抓着一旁温俞的衣袖:“温大人,阿难她年纪小,不懂事,也没规矩,以后在宫里,还请您多照拂她……”
温俞看着自己被抓皱了的衣袖,蓦地想起自己幼年时被送进宫的时候,他已记不太清母亲的样子,只记得那天飘起了鹅毛大雪,母亲牵着他走了一路,雪花濡湿了他单薄的衣衫,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温俞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点了点头,给了阿难的阿姆一个安心的笑容。
三、侥幸见过大漠落日、小桥流水,便不想再回到那座巨大的金丝笼中,终日碌碌
他们一行人一路东行,翻山涉水。如果不是中途遇到马贼,那本该是很安稳的一夜。
月明星稀,山风过耳。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半醒半寐的阿难立时便惊醒了,守着她的两名宫女惊慌失措地掀开车帏去查探外面的情形。
车内的阿难听到温俞不慌不忙地嘱咐两名宫女:“照顾好娘娘,不可透露身份。”
话音刚落,便有马贼的喊声在山头响起:“金银珠宝留下,女人留下,其他的统统杀掉!”
阿难撩开帘子,顺着震天响的擂鼓声和杂乱的人声望去,在峡谷口的山头上,有冲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