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值得被爱
你值得被爱
文/格物
一
唐诗咏剪着男生式的毛寸头，大脸方腮，单眼皮，肿泡眼，皮肤偏黑，额头冒痘，一点儿不像是养在江南水乡的女孩子。
她转学到石板镇高一二班，班主任笑容可掬地让她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谁知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盛气凌人道：“没什么可介绍的，认不认识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
她背着一个很潮的牛仔单肩包，在众目睽睽之下，兀自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随即在耳朵里塞上蓝牙耳机。
班主任是个刚师范学校毕业的小姑娘，初出茅庐，还不知如何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她挠挠头，干咳了两声，随即张罗着让学生打开语文课本。
全班同学对唐诗咏充满了好奇心，一个个装作无意地转过头打量她，私底下嘀咕：“她好跩啊。”
唐诗咏无所谓地感受着各种目光。
唯独她身旁的男同桌十分淡定，他看似规规矩矩地立起语文书，实际上是用其做伪装，他躲在后面用一把剪刀剪纸。
少年清瘦干净，额头开阔，鼻梁笔挺，眼尾上扬，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他整个人看上去熠熠生辉。
唐诗咏端详着他的侧颜入了迷，她在大城市长大，不是没有见过帅哥，可这是平生第一次单纯地因为一个人的颜值，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
少年穿着奶白色冲锋棉衣，身上散发出清冽的皂香，这种香味跟唐诗咏平日里闻到过的名牌香水味不同，干净简单，使她联想到大雨过后茂密葳蕤的大森林。
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拿着剪刀灵巧地铰着剪纸。
唐诗咏看了将近十分钟，男生手上的剪纸终于完工，只见他将重叠的剪纸展开铺平，黛黑色的纸剪了从岩石中长出竹子的画面，竹子清秀俊雅却筋骨刚劲，精妙绝伦。
“哇哦，你好棒！”唐诗咏竖起大拇指惊叹。
那男生转过头看着她，有些惊讶，似乎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一个同桌。他顿了顿，礼貌地向她打招呼：“你好，我叫张庆宁。”
“唐诗咏，我叫。”唐诗咏赶紧指了指书本扉页上的名字，心竟有些慌乱，不过这种慌乱很快消失，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剪纸所吸引。
“这幅剪纸取意于郑板桥的《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唐诗咏点点头，黑色的竹石别有一番美感，透过画面，她深切地理解了竹子恶劣的生长环境以及不屈不挠的生存精神。
竹亦如此，人何以堪？
唐诗咏正想得出神，同桌张庆宁看出了她很喜欢这幅剪纸，便大方道：“我把它送给你，作为新同桌的礼物。”
唐诗咏万万没想到她刚来就能受到热情温暖的对待，她心里拧巴了下，口是心非道：“我不想要。”
“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剪得不好？”张庆宁眼神真诚。
唐诗咏果断摇头：“不是的。”她眉头开始皱起来，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我送你剪纸，你把这本小说借我读读好不好？”他指了指唐诗咏刚拿出来的一本阿加莎的悬疑小说。
“好啊。”唐诗咏答应得很痛快，既然是交换就不用担心欠他人情了。
张庆宁把唐诗咏脸上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他浅浅一笑，正巧唐诗咏抬起眼皮看他。她心里猛地一惊，该怎么来形容那样温暖的目光呢？澄澈、明媚，在这冬日荒芜的塞北，唐诗咏好像偶然间发现了一件珍宝。
二
唐诗咏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接受别人的礼物的呢？很久很久之前了吧。
她潜意识里，越是精美的礼物背后越会有一个巨大的陷阱。
唐诗咏记得小学五年级时，同学送给她一盒黄桃罐头，她美滋滋地吃了，结果那天放学下大雨，给她罐头的同学过来借伞，她本不想借，那个同学却说：“你吃了我的东西，就要礼尚往来的，否则就是忘恩负义。”唐诗咏不好意思辩驳，便把伞给了她，自己冲向了瓢泼大雨被淋成落汤鸡。
唐诗咏还记得，她初一那年的生日，收到了前所未有喜欢的礼物，爸爸托人从香港迪士尼给她买了一块粉红色的米奇手表，妈妈找旗袍师傅为她做了一身光彩照人的刺绣小旗袍。
唐诗咏心花怒放地捧着礼物做了一整晚甜甜的美梦，结果第二天就被告知爸妈已经离婚。
父母很快各自重组家庭，唐诗咏一下子成为了多余的人，尤其是妈妈家有了虎头虎脑的弟弟，爸爸家有了乖巧伶俐的妹妹后，这世界没有人愿意宠她了。
上个月，唐诗咏跟爸爸吵得很凶，爸爸一气之下把她送来位于遥远西北的奶奶家，她强忍着泪水嘴硬：“去就去，谁怕谁？”
她倔强地提着行李箱来到这塞北荒漠，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她穿了三层棉衣，裹得像只熊，面对着漫天狂舞的黄沙，她咬牙切齿地不回头。
唐诗咏算是跟父亲杠上了，她在这里自暴自弃，不听课，不学习，不讲卫生，虽然每月有足够的零花钱，可她故意不好好吃饭，她就不相信，自己的亲爸看到女儿这样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时，会忍心让她再继续待在石板镇。
唐诗咏在学校独来独往，不交任何朋友，周五那天中午，她路过三楼转角时，一下子看到了镶在走廊尽头处的长镜子。
她自从来到这里就没好好照过镜子，就好像逃避现实一样，不想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
可此时长廊上只有唐诗咏一个人，周围静悄悄的，她远远地望着镜子，好奇心越发膨胀，抑制不住朝镜子走去。
天哪，她现在竟然这副鬼样子！
镜子里的她浑身脏兮兮的，脖子上缠绕着抹布一样的围脖，脸被冻得青紫，头发乱糟糟的，跟鸡窝似的，因为在这里经常失眠，眼睛浮肿得厉害，还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唐诗咏情绪突然失控，“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她跑到外面的天台，把头仰得高高的，任由肆虐的寒风将她脸上的泪水吹干。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在最美的年华里活得这么狼狈丑陋？
她的情绪崩溃，忽然有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在这大冷天里哭脸上皮肤很容易皴裂的哦。”
唐诗咏赶紧擦了擦脸，努力抑制住哭泣，这时张庆宁走到她的身边。
“刚烤好的红薯来了，来来来，赶紧吃。”他递过来一块烤红薯，用纸袋包着，散发出来的热气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越发的香甜。
唐诗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在这大冬天里，闻见这么“销魂”的味道，肚子里的馋虫都要一拥而上了。
她咽了下口水，咬紧嘴唇别过头去：“我不饿，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