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剑情深否
故剑情深否
文/西瓜
他的这段情意啊,我想除了我,再也不会有旁人知道了。
——霍成君
一、回忆往事
我和刘病已的关系,若是后来史书记载在册,大概只有八个字:血海深仇,至死方休。
武帝时期,太子刘据没想开,磨刀霍霍谋了反,结果可想而知。天家血缘冷淡,整个太子府,上到谋反人太子刘据,中到太子的三子一女,下到柴房的一只小母鸡,通通被送上了断头台。
据说此案牵连的人流的血在午门洗刷了半月还氤氲着血色,那血渗透进石头缝中,早融合一起,刷都刷不干净了。
当然,太子府也不算是全军覆没,武帝杀了儿子,杀了儿媳,杀了孙子、孙女,杀了太子府的鸡鸡鸭鸭,却将尚在襁褓之中的重孙子遗漏掉了,刘病已就这样被收监在郡邸狱。
直到他长大后继承皇位。
这样的人生即使是在戏文中,想必也是波澜壮阔,起承转合间至少也能获得满堂喝彩,区区罪子之后,生于太子府,长在掖庭,学于民间,最后竟然逆袭成为九五至尊,这背后得是多少良将功臣的心血。
如果刘病已有幸成为一代明君,这些在他人生中推波助澜的大臣一定会青史垂名,供后世敬仰。
可惜,是霍家一手将他扶持上皇位的,而霍家的人在各种意义上皆是忤逆奸臣。
干政、排除异党、收受贿赂、毒杀刘病已明媒正娶的发妻、逼他立霍家的女儿为后……可以说权势只手遮天,明目张胆地将天家的尊严和血统按在地上摩擦。
若是放在戏文中,那是要被诛九族的。
多年之后,被诛了九族的霍家全族倾覆,作为被霍家逼着刘病已捧上后位的霍家女儿——我,被废在昭台殿十二年了。
隔了十二年,我才再一次看见刘病已,我想,朝上的局势一定大好,因为他看起来挺好的。不过想想也是,十二年过去了,他政权渐稳,根基坚固,再也不用像十二年前那样胆战心惊,连睡觉眉心都紧紧蹙起来,呼吸即使再清浅,稍微离他近点,他都能瞬间惊醒。
我没想到,即使隔了十二年,他依旧不能见到我。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昭台殿背阳向阴,日子久了,总感觉自己身上带着一股将死之人的潮气,所以我到前院晒太阳,一时走得有点远,然后就看见了他。
他大概是刚下早朝,一帮人簇拥着他,隐隐有女子的笑声传过来,估计是新入宫的嫔妃。避开已经来不及了,我就这样当面迎上,他穿着玄黑的龙袍,负手长身鹤立,再多的也看不见了,因为我在冷宫日日编野草来打发时间,冷宫烛火如豆,日子久了,眼睛也就废了,看什么都像蒙着一层纱。
但意识到那是他之后,我立即转身走了,结果被他身边不长眼的妃子给唤住了:“站住,大胆,你是哪个宫里的人?唐突圣驾还大胆如斯,脑袋不想要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小黄门死死地按跪在地上,他大概是没有认出我来,毕竟在冷宫第三年的时候我就认不出自己了。他声音疏淡冷漠,淡淡地道:“拖下去杖毙。”
我想他身边的中常侍应该是认出我来了,因为他的话音将落,中常侍就惊惶地开口道:“陛下——这是——”我抬起头,只恨自己的眼睛没有更瞎点。那样近的距离,我看见他的神色从漠然到怔忪,脸上的血色迅速退了下去,就像是久病无医的病人,脸上极快地掠过一抹痛苦的神色,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住了。
他一般不将情绪示人,霍家最盛气凌人的那几年,他对霍家的人也是客客气气的,我几乎没见过他情绪失控的样子,如果不是猝不及防看见我,我想,这抹痛苦我也不一定看得见,我甚至感觉他微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因为我看见他将发抖的手掩藏进了广袖中。
还好他的中常侍反应快,直接呵斥道:“废后霍氏,不好好在昭台殿待着,为何跑到这里污了圣驾?”他吩咐身边的小黄门,“还不快送霍氏回昭台殿待着。”
有人过来押我,我顺从地跟着他们走了,走到路尽头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他还立在原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瞧着我。
二、红颜已老
回去之后,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七年前藏进床柜里的镜子,机械地用布擦拭着镜子。也不知道擦拭了多久,擦拭完之后,我把镜子扣在桌子上,静坐了两个时辰,到底还是没有翻过来去照。
我走到门外,静静地坐在殿门外的石阶上,看着天色一分分暗下来。天色至暗的时候,小黄门带了一道圣旨过来。
来传话的小黄门面无表情,说是让我迁往云林馆。
云林馆,宫廷最寂静的地方,我想,在那里,大概是此生再也不会碰见他了。我平静地跪在地上叩首接旨,看着小黄门忙不迭地跑走了,像是慢一点就沾染上了晦气。
晚上,大雨滂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直睡不踏实。
恍惚间,我似乎做了一个梦。
我已经十几年没做过梦了,也没有想过前尘往事。
梦中似乎是我得专宠的那些年。
那时候,我晚上睡得迷迷糊糊被他推醒,侍女鱼贯而入,落足无声,悄然地点亮殿中的长足灯。漆黑的大殿灯火通明,突来的亮光让我有些不适应,我往床褥深处钻了钻,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陛下?”
呼呼的风雨声从殿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他伸手覆在我的眼皮上,让我慢慢适应突起的光亮,贴在我耳旁温和地说:“快起来,昨日小黄门来说蔷薇花开了,我本打算明日带你去看的,谁知今晚暴雨疾风的,到明日就什么都不剩了,我们现在去看。”
我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我惯爱蔷薇,年前,他让人从南方移了一批花苗过来,日日用暖炉熏着,一直熏到仲春。前些日子花开了,他本预备给我留个惊喜的,不巧今夜的一场大雨打破他的所有计划。
于是在子时末,我们大张旗鼓地冒着滂沱的大雨往园子里去。
中常侍跟在我们身后撑着伞,风雨飘零,这样大的风和雨,雨丝从四面八方打来,内侍掌的灯都明明灭灭的。他将我牢牢护在怀里,温度一阵阵地传过来,似乎隔绝了所有的风雨,我安心地趴在他怀里,抬眼看他英俊的眉眼,等他抱着我一起走过这段长长的路,等他带我去看蔷薇花。
我恍恍惚惚睁眼的时候,有雨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脸上。我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凉意还是透过四肢百骸侵入心底,冷得我整个人恨不能蜷缩起来。外面雨声呼啸,噼里啪啦地砸在破洞的窗棂上。
睡是睡不着了,我走到桌子旁坐下。微弱的烛火摇曳,我看见下午被我遗弃在桌上的那面镜子,静默片刻,翻转镜面,颤巍巍地朝里面看。
是真的陌生的一张脸,白发丛生,我三十岁不到,可是额角、眼角的皱纹已经很深了,只有眉眼间依稀还有当年被称为“野蔷薇”时的几分影子,怪不得他今天见到我时是那样的失态。
镜子中的女人,再无当年霍家用权势养出来的半分影子了。
我安静地将镜子扔到地上打碎,然后捡起来静悄悄地将手腕上的大动脉划破。
血很快就渗透出来,顺着纤细的手腕一点点地滴在地上,我慢慢地趴在桌子上,就如同那个风雨夜,我眷恋着依偎在他的怀里一样,他的气息将我笼罩,那是心安的味道。
而如今,我终于要陷落在这令人心安的气息中,没有生别,没有死离,就这样,永永远远地让我被包裹着。
我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我想,这次我们两个,都永永远远地解脱了。
三、预见结局
我曾经自杀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