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锦鲤报恩
沧海明月往事晞晞,绿水浮萍岁月依依。
从前有个书生,二十又三,他的名字叫做肖投茗,面孔白净,举止斯文,虽衣着简朴,但一双眼睛星眸璀璨。
肖投茗正微微红着脸,在街口停下脚步,面色踌躇。
一个一身深蓝色捕快装的高大身影在人群中逡巡。他叫宇文拓,是肖投茗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生得又白又壮,十分威武,现在是个捕快。当他一眼瞅见肖投茗,立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宇文拓眉开眼笑,将胳膊架在肖投茗肩膀上:“我发了工钱,请你喝酒去!”
肖投茗轻轻摇头:“明天是乡试,今天就不喝酒了。”
宇文拓扳住脸:“你还要去考?你说说,你这都已经考了多少回了!这么多年连乡试都没通过,你也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肖投名咬了咬嘴唇,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能放弃的,否则我就白学读了这么多年书。连忠孝两个字都做不到,不配说自己学过孔孟之道。”
宇文拓一跺脚,定下身形,扭头瞪着好友:“我知道,你爷爷因为一场冤案被流放,一家人流离失所。但是现在已经隔了几十年了,别说你爷爷,连你父母都已经去世了。现在就剩下你自己一个人,我是叫你好好生活,怎么你就成了不忠不孝了?”
“可是那个人还活着!我爷爷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怨气。作为子孙,不尽一切努力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就是不孝;作为国家子民,不能替圣上铲除奸佞,就是不忠!”肖投名脸颊消瘦,眉间鬓角都透露着落拓,但他并无消沉之意,他的面庞看上去柔韧有力,还有一些清高。在冬日傍晚的沉沉雾霭中,如同孤寂的松柏。
宇文拓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挥挥手:“去考吧,去考吧……我看你就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读书人都是这样,太不豁达!”
肖投茗尴尬地看着宇文拓,想到自己要提的话,有些窘迫。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
宇文拓看他一眼,语焉不善地问:“肖大秀才,说吧,有何贵干啊?”
肖投茗再三犹豫,还是开了口:“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明天就考试了,可……我得买点墨条。”
宇文括瞪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心软下来。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一层层展开,里面是几粒碎银子。他把碎银子分成两份,递给肖投名一份:“罢了,刚好赶上哥哥我领了俸禄,喏……拿去换新的笔和墨,考试的时候字能写漂亮点。”
肖投名接过银子,望着手里捧着的这几粒碎银锭子,他微微蠕动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宇文拓想了想,又数出一粒银子,放在肖投茗手心:“别吃得太素,容易头晕眼花,影响考场上发挥。”
肖投茗握住银子,用力点了点头:“这次我一定会……”
宇文拓挥手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说这些。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件事情上帮你。”
肖投茗苦笑着道谢,揣好钱。
他先买了墨条,然后在悬挂着大大小小毛笔的笔架前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自己那支旧的毛笔也还能用,就没舍得再破费,转身出了店铺。
在瑟瑟的寒风中,他微微拘偻着身子,独自往家走。他搓搓手,并不觉得苦,他的追求使他注定只能一个人负隅抵抗,独自前进。
有人从旁边擦身而过,肖投茗下意识捂住揣着银子和墨条的胸口。
是他多虑了,只见两个总角小儿一边笑闹一边追逐,从他身边跑过。这两个小男孩横冲直撞地,肖投茗衣服下摆被溅上一溜水珠。
“让我看看!”后面那个小孩嚷嚷着。
跑在前面的小孩将一只陶碗捧在怀里,碗里似乎装着什么,跌跌撞撞中,碗里的水珠不断溅出来。捧着陶碗的小男孩一面跑一面狡黠地喊:“不给你看!”
话音刚落,捧着碗的小男孩“哎呦!”一声,跌倒了。
只见陶碗落在地上,靠碗沿立着,轱辘轱辘,歪歪扭扭地滚动了一段距离,沿途撒下一溜水迹,最终动力衰竭,瘫痪不动了。
一条身上有红色斑点的小白鱼弹出来,落在旁边的地上,嘴巴一张一翕地,像在无声地呼救。
落后一步的小男孩赶上来,在旁边幸灾乐祸:“说了让你别跑,为这么个小溪里抓住的小破鱼,砸了饭碗,看咱娘怎么揍你!”
摔倒的小男孩爬起来,一咧嘴哭了。他哭着爬起来,捧着碗自顾自地走了。
幸灾乐祸的男孩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追上去连声安慰着。
两个小男孩谁都没有再想起被丢在地上的小鱼。
肖投茗盯着不断弹跳挣扎的小鱼,突然起了怜悯之心。他上前几步,弯腰轻轻捧起小鱼。
仔细看看,这是一条非常可爱的小鱼,白色身子,鱼身点缀着红花,红与白边际分明,非常俏皮可爱。
肖投茗一时怜悯,向路边刚开张的面馆讨了一捧水,五指紧紧合拢兜着水和小鱼,朝小溪的方向走去。
这里是南方小镇,冬天水不会结冰,但冰凉刺骨。肖投茗捧着冰凉的水,手又露在寒风里,拇指下方那一部分手掌很快冻得透出一片青色。不断有水顺着掌缝漏下来,滴在他长袍前襟上。
稍许,他来到平日妇女们浣衣的台子上。现在是一大早,天气又冷,浣衣台上只有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伸头看一眼肖投茗手心的小鱼,略有些惊讶:“小伙子,这么贵重的鱼,你是要干嘛?”
肖投茗愣了一下:“是吗?我不太懂这个。”
“这是一条锦鲤啊!”老太太赶紧告诉肖投茗:“象征着锦绣富贵,寓意很好的。你可以把它养在家里。”
肖投茗想了想,摇头道:“我怕照顾不了它。”
老太太打量肖投茗,看出来他是个穷书生,于是给他出主意:“拿去集市卖。很多有钱的老爷喜欢这个的。”
肖投茗望着手心小鱼,小鱼在狭小的一捧水水中扭来扭去,在这么小小的一方天地,看上去挺受拘束。
“还是不剥夺它的自由了。”肖投茗喃喃地说,捧着小鱼慢慢蹲下身子,让手心的小鲤鱼就着手心残余的水流回归小溪。
老太太暗地里嘲笑一番这迂腐的小伙,不理他了。
肖投茗并没有留意老太太,他专注地对着正在离开手心的小鱼,忍不住跟它道别:“小鲤鱼呀,希望你不要再被抓住了。别看你现在运气不好,困境重重,但你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我也要靠自己努力。等到有朝一日,一跃龙门,那就不一样了,对不对?”
他将小鲤鱼放归小溪,呆呆望了一会儿河水,这才感觉到手快被冻僵了。肖投茗朝手心呵了一会儿哈气,待手指有了知觉,就把手笼在衣袖里,默默回家去了。
太阳把余辉藏进云层,天渐渐暗了。
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