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依赖(中)
——依赖这种东西胜过罂粟,动辄上瘾。身处其中时浑然不觉,失去时却犹若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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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是晌午,屋内略显闷热。缓缓推开窗户,日光尽数褪去在院落的枝繁叶茂中。唯有桂树的馨香淡雅怡人,凝息之间便似甘泉流过,余下浅尝辄止的清凉。
顾夕暖目光微滞,桂树下的一袭青衫身姿绰约,石桌上放置的物什都是酿酒的器具。神色专注间,好似再普通不过杂事到了他手中,也沾染了几分闲情逸致。非赏心悦目,难以形容之。
顾夕暖饶有兴致,多看了几眼才冲着树□影开口:“同远,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同远应声抬头,眸光之中像是有三分惊喜七分错愕。相视一笑,两人各自低头。片刻之后,才听他轻咳两声,悠悠开口:“谋生而已,厨子和小二,顾小姐以为是哪个?”
顾夕暖单手拄着下巴,清秀的眉眼慵懒一笑:“想来也不难猜测,我曾听闻认得几个字的厨子,写出的菜名会更有噱头些。窃以为合情合理。”
一语既出皆是会心而笑,随意展颐间,清香摇曳沁人心扉。方同远抬眸看她,唇边一缕轻软:“顾小姐用过午膳了吗?”
顾夕暖微怔,树荫滤过的一抹清晖,盈盈抚上精致的五官。他下颚扬起的弧度,好看得诱人。不近不远处,凝眸望她,唇瓣含笑些许,眼底的清澈溢出动人心魄的润泽。
“好像还没有。”软糯之声便丝丝泅开在明眸青睐下。
……
放下筷煮,顾夕暖的矜持似是抛到了九霄云外。这里饭菜向来不合她口味,唯独这顿,好似味蕾的绝然享受。
眼角隐隐湿润,嘴角却是浅浅勾勒。都是穿越前最喜欢的菜式,到了这里之后再没试过。兴许是难得尝到这般滋味,不知不觉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怀念与安稳,无从隐藏。
缓缓起身踱至窗口,桂树下空无一人,方同远已不在院落中。顾夕暖垂眸而笑,修长的羽睫上流转着温婉之意。这种茶前饭后的期盼,恍然错觉不是活在另一个时空中。不解流连纷纷,怀念犹若落地生根。
这顿饭,远比料想的要好。亦如他眸间的清澈与世无争,但求安逸,与她从前祈及的何其相似。若是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猎杀者和避难组织,穿越过来便不会见到诸如此类的自相残杀。
当初在落霞苑认出宋诗蕊,顾夕暖喜出望外。宋诗蕊却是木讷将她推至一旁,仿若不识。末了,一枚戒指滚在她脚下,顾夕暖拾起,夹在戒指中的字条只有简短一句“呆在容连旭身边”,她认得是宋诗蕊的字迹。
翌日便听闻落霞苑当家花魁秦语嫣突然失踪的消息,了无音讯。
秦语嫣相貌虽然一般,在落霞苑排不上前几。但是才情胆识,特别是在诗词歌赋上额造诣令人折服。最为有名的一句便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又是一个穿越者,顾夕暖心中骤然一凛。
再见宋诗蕊便是在富阳,调用罗刹门的势力支开了容连旭,宋诗蕊拉着她便往密道跑,“顾夕暖,什么都别问先跟我走。”
顾夕暖略有迟疑,脑海中闪过那个温和身影,片刻之后还是点头。转身之际,分明见到远处容连旭眸色一沉。想开口,亦不知该如何开口,狠心咬紧下嘴唇和宋诗蕊跳入密道之中。
结果还未逃出富阳城,又被另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拦截下来。宋诗蕊脸色微变,抓起她的手悄然松开,恢复一脸倨傲:“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来人嘿嘿一笑,“老头子听闻楚乔在富阳,怕你心慈手软拿不住,叫我来帮手。”
“我说了不必。”宋诗蕊怒斥。
来人不与她再争,望向她身后的顾夕暖时,略有惊异:“咦,自己人还是新货?”
顾夕暖微楞,宋诗蕊冷冷一笑,缓缓走到他面前一剑刺穿腹间。顾夕暖心口一滞,周围的人却瞬间涌了上来。
“从密道跑回去!”宋诗蕊只来得急大喊一声便自顾不暇。宋诗蕊如何会武功,顾夕暖来不及惊异。若非对方诸多顾虑没有下重手,宋诗蕊又哪里是三四十余人的对手。
顾夕暖被擒,宋诗蕊无奈弃剑。宋诗蕊是不能杀的,有人却提剑到了顾夕暖面前。顾夕暖瑟瑟发抖,宋诗蕊怒喊,“她是容连旭的人,你们要乱来?”
提剑之人微楞,谁会愿意去招惹容连旭,可这种活口是万万留不得的。左右不顾宋诗蕊的喝斥,一剑挥下,顾夕暖吓得忘了闭眼。心如死灰之时,一袭白衣快如闪电从身后制住提剑之人。
“白姐姐?!”顾夕暖又惊又喜,白鹤却委实笑得有些无奈。冲着她嘴角牵了牵,身后不远处是面色不虞容连旭,眸间的幽黯深邃似要将她吞没。顾夕暖心中微沉,眼见他越走越近。提剑之人蹙眉冷哼,“你们是何人?连罗刹门的闲事都敢管,是活腻了还是……”
“苍月容连旭。”他俯身抱起她,开口却是平淡无奇,提剑之人顿时语塞,额头惊出一抹冷汗。
容连旭瞥了一眼宋诗蕊,漫不经心道:“宋姑娘,眼下如何处理为好?”
宋诗蕊眸色一凛,“今日之事,不能留活口。”
提剑之人怒骂,“宋诗蕊,你这个贱/人,若是老头子知道了,你必定不得好……”一语未完,容连旭手下的徐进已然动手,聒噪之音消散殆尽。自穿越之后,顾夕暖从未见过这般场面,双手擒住他的衣襟死死攥紧。
容连旭心一软,垂眸轻叹:“没事了。”
顾夕暖确实是怕极了。本来心中不解繁多,在这陌生世界中,唯有宋诗蕊过往和她相识。宋诗蕊的出现,她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回不到过去,同穿越者待在一处也是好的。而此时再望向宋诗蕊时,眉间错愕不已。
宋诗蕊明眸带忧:“容连旭,我有话想和夕……千金说……”
“不如下回?”他眉间微挑。
顾夕暖知道先前惹怒了他,他直勾勾的目光之下,她只得低头缄默。
此等婉拒,宋诗蕊自然知道他是何意。前一刻她才遣人和他周旋,自己带着夕暖逃走,此时却被他救下。容连旭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也断然不会走漏风声。若非顾忌夕暖在此,他哪里会放过她?
再纠缠不是明智之举,眼下却有话不得不说:“千金,切忌相信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
顾夕暖微滞,方知宋诗蕊有太多并未提及。容连旭湛眸一紧,望向宋诗蕊时眼角多了一丝凛冽:“宋姑娘还有要说的?”
宋诗蕊清楚他对顾夕暖极好,否则也不会再容忍到出言警告。心下宽慰之余,语气松了半分:“容连旭,这一句是给你的,照顾好千金。”
突如其来的转变,顾夕暖懵懂,耳畔已是他略有倨傲的声音:“不劳宋姑娘费心,可需要我遣人送你一程?”
宋诗蕊亦是冷笑:“大可不必。”
回到住所,容连旭才恢复了往日温和:“这回是吓住了?扭伤了脚也不知道喊疼?”双手抚上她脚踝处,拿捏在手中轻揉几下,顾夕暖涨红了脸,脚下疼痛也闭口不言。
他瞥她一眼,魅惑一笑,顾夕暖显然没有抵御。不及反应,脚踝处一阵剧痛。她猝不及防攥紧他的衣襟,脚下疼痛骤减,竟是好了许多。须臾间松了口气,抬眸方知将他贴得多紧。
他亦是动容,略微蹙眉,眸光中却是泛着柔和暖意:“一直如此依赖我不好?”
顾夕暖默不作声,依赖这种东西胜过罂粟,动辄上瘾。身处其中时浑然不觉,失去时却犹若剜心。
如今想来,心底的触动都似被刀锋划过。她不需要,亦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