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一个人的舞台
农历八月初一,朔日,大朝。
兴庆殿中,一片祥和,三派大臣,极有默契地在今日,选择诸事不议,免得破坏了殿中的气氛,惹得玄宗震怒。
而那些个新进的官员,却是惶恐、兴奋夹杂,忆及十年寒窗,数载守选,心中都有一种一朝跨过龙门,鸟飞鱼跃的感慨。
高力士按制宣读完诏书,看着脚下的群臣,开口道:“众卿有事奏来。”
三派大臣闻言,立刻垂目低首,以眼观鼻,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这个结果,高力士早有预料,正想开口说散朝,却看见谢轩不紧不慢地从队伍中间走了出来:“臣有事起奏!”
这一嗓子,顿时把一个个闭目养神的朝廷大员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同时战斗意识迅速地就回归了他们的身体。
但是当众人看到大殿中央的谢轩时,却都是一愣。这主,如今的立场不明,是三派都在争取的对象,任是谁也想不明白他第一次参加朝会,就要奏事,到底要奏些什么?
玄宗看到谢轩出列,同样是非常意外:“哦,是幼安呐,卿有何事上奏,只管讲来。”
谢轩躬身道:“谢陛下,臣闻不登峻岭,何知天高;不履深渊,罔识地厚;不读圣贤,难明事理。读圣经贤传,可使人知廉耻,明是非,辨忠奸,行孝悌。而今我大唐生民八千万,而中央官学,仅有七学三馆,地方州县,官学学子多则八十,少者未足双十之数。百姓读书识字者,百中仅一。臣闻民智则国强,民愚则国弱,今我大唐百姓,十之八九,虽处王治之下,未得圣人教化,臣惟愿陛下,以圣言教化万民,大兴学校,使我大唐民皆鸿儒,人无白丁,创万古之盛世。”
众人闻言,全都愣了,打死他们也想不到,谢轩会进这样的言。不过转而他们就恍然了,谢轩如今虽然是名满天下,但是到底还只是弱冠之龄,又是新入仕途,在执政上,可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菜鸟,也难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不过众人虽然是心中明白,但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任是谁也不愿意做这出头鸟,让谢轩难堪,得罪这政坛的新贵。
玄宗心中同样是疑惑不已,开口道:“众卿都不说话,是赞成幼安所议吗?”
闻听此言,首当其冲的户部尚书章仇兼琼顿时就站不住了。
此人的一生也算是毁誉参半,在益州为官时,德政颇多,政绩斐然,民念其恩。但是自从和杨国忠搭上以后,立马就黑化了。不过此人在中国的历史上,还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若无此人捐资,后世的人估计就看不到屹立在岷江东岸的乐山大佛了。
章仇兼琼身为杨国忠的绝对心腹,当然是知道杨国忠对谢轩的态度,但是,眼下玄宗真要是拍板了此事,他户部又不提出反对的意见,只怕就是将整个户部拆了,他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来。
正在他踌躇不决之时,突然看到户部侍郎张担的目光与自己触碰到了一起。
章仇兼琼立时就用转动的眼珠和抽动的嘴角向张担做出了指示。
张担的心中顿时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真想狠狠地扇自己一个嘴巴,你没事抬头去看他干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不过他尽管心中骂娘,但是章仇兼琼乃是他的顶头上司,又背靠杨国忠这座大山,他也不敢得罪,只得硬起头皮,走到大殿之中:“陛下,臣有话说!”
“道来!”
张担看向谢轩道:“幼安可能有所不知,我大唐共有328个府州,1573个县。府学可收儒经学子50到80人,医学生12到20人;州学可收儒经学子40到60人,医学生10到15人;县学可收儒经学子20到40人。京师中七学三馆,学子数量基本是在八千人以上。再加上民间私学,即便只是选中间之数,在读学子的数量,常年也维持在十万上下。经年以来,授读五经者,当在百五十万上下,若以发蒙识字而论,不会低于两百万。这个数量绝计是不少了,为历代之冠。”
“幼安你的本意是好的,若真正能够成行,也是利在千秋之事。然而办学绝非小事,耗资甚巨。我朝赋税以天宝年间为例,地、户、租调三税合计,粟则二千五百余万石,布绢绵则二千七百余万端屯疋,钱则二百余万贯。折徭役抵扣约二百万。大凡都计租税庸调,每岁钱粟绢绵布约得五千四百万端疋屯贯石。其中粟二千五百余万石,三百万折充绢布,添入两京库。三百万回充米豆,供尚食及诸司官厨等料,并入京仓。四百万江淮回造米转入京,充官禄及诸司粮料。五百万留当州官禄及递粮。一千万诸道节度军粮及贮备当州仓。布绢绵二千七百余万端屯疋,一千三百万入西京,一百万入东京,一千三百万诸道兵赐及和籴,并远小州使充官料邮驿等费。钱二百余万贯,百四十万诸道州官课料及市驿马,六十余万添充诸军州和籴军粮。如此分配完毕,真正留在国库之内的所剩无几,以些许钱物,想在全国之内普及教育,实在是力有未逮。”
谢轩听了张担的长篇大论,却是笑道:“若是我有办法不动用国库一分一毫,也能成行呢?”
张担顿时诧异道:“幼安莫非是在说笑?”
众人的兴趣顿时都被吊了起来,玄宗也开口道:“幼安有何良策?”
谢轩道:“臣欲在全国之内,普及书院!”
玄宗顿时皱眉道:“建立书院,耗资岂非比举办官学更巨?”
谢轩道:“臣所说的书院,介于官学与私学之间,名义上乃是官学,但是却不需花国家的一文钱。”
玄宗疑惑道:“钱从何来?”
谢轩笑道:“前期来说,主要来自富商巨贾,待稳定下来,便可自给自足。”
玄宗更疑惑了:“商人趋利,天性如此,怎肯白白拿出巨资为国家兴办书院?”
谢轩道:“自然不是白拿的。这些书院一旦建立起来,便只对寒门之子开放,施行免费教育。而权贵高门和富商巨贾若想入学,便需要缴纳一笔赞助费用。”
玄宗皱眉道:“如此可行?他们会愿意缴纳?”
谢轩笑道:“士农工商,士为贵,商为贱。商贾之家,虽谷粟盈仓,金铜成山,富可敌国,然衣不能华服,住仅只数间,比之任何人都更加渴望功名。我朝自七学三馆,到地方县学,对学子的出身都有严格的要求。即使是要求最低的县学,也大多不会接受商贾之子。是以,民间商贾之子,绝大多数都是在私学就读,但私学的教习,大多都乃是落第失意之人,水平有限,难以教出博学大才。这就是我朝自建立以来,早有商贾之子考中进士的原因之一。”
“而新建的这些书院之中,所有的教习都会择优而录,甚至请鸿儒巨宗前去教学。所谓名师出高徒,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仕子,较之别处,其未来成就可想而知。就以正在编撰的《心问》为例,张相与臣乃是主编官,一旦成书,用之科考,这世间再不可能有人比张相与臣对之理解得更加透彻。张相与臣若去讲学,光这一本书的讲解,便是无价。在这种前提下,臣相信这些富商巨贾为了子嗣的前程,为了改变自身家族的地位,愿意出资办学!”
众人闻言,都是陷入了沉思,若真的是这样的书院,教习皆是当世名臣,一代巨儒,莫说是商贾之子,便是他们都愿意掏钱去旁听。而且还不仅仅是教学资源的问题,光是能与这些人搭上关系,成为其门生弟子,就已经不知道价值几何了,估计会有数不清的人,一掷千金,只为争取一个名额。
张九龄这时开口道:“幼安,老夫还有一事担忧,请幼安解老夫之惑!”
谢轩躬身道:“张相请说。”
张九龄道:“若是当真如幼安所言,将书院普及全国,不计身份门第,不设门槛,不收费用,岂非人人都想读书,都想博取功名?会不会导致农田荒废,坊无工匠之类的事情发生呢?”
众人闻言,都是猛然醒悟,不由在心中感叹张九龄的老辣与眼光。
谢轩也是不由得心生佩服,开口道:“不会,一来,书院的建设和普及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绝非是一朝一代之事。开始的时候,必定是只能择优而取很小的一部分,会有试学,以天资悟性定去留。因为基数很小,所以不会影响到根本。二来,学校的教学,分小学,中学,大学,按年龄划分,各有时限,优者拔萃,差者淘汰,淘汰者则发回原籍,重新从事其行业。三来,大学毕业者,每年可参加科举,中举者不论,未中者,则强制其回原行业劳作,否则便失去来年科举资格。四来,书院教学会分为必修和选修两种,圣经贤传为必修科目,选修科目则由生源的来历决定。比如学生的父母是农民,则会选修农学,书院教授其识天时,辨物性,即使将来被淘汰,也能更好地操作田地。当然这些只是大概而论,具体实施起来,还需要朝廷法度的配合,以及科举考试的改革,方能成行。”
兴庆殿中的这些人,是大唐的操控和决策者,都是真真正正的精英,是以谢轩虽然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新的词汇,但是所有的人都大致听懂了。
众人也从开始的心中嘲弄,变成了惊为天人。因为他们细思之下发现,谢轩的这些想法虽然天马行空,闻所未闻,但是却都是可行的,只不过细节之处还需要探讨调整。这真是一个仿佛生而知之,无所不能的年轻人。
玄宗沉思一会,又开口道:“不知幼安方才所说的自给自足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轩道:“书院对于寒门之子虽然是免费教育,提供食宿,但是并非是没有条件的。学子在书院学习期间必修课方面所写出的著作,以臣为例,如果臣是书院的学生,那么《心问》刊发的收益,学校便会按照一定的比例抽取。同样选修课方面所得到的成果,仍是以臣为例,臣近日间便设计出了一种器械,可以将布匹的纺织速度提高十倍,将之卖与商贾,必得巨资,书院同样是要按照比例抽取。即便是离开书院以后,所写的著作,所制造的器械,书院依然要按照折扣后的比例抽取,这是终身的。如此一来,相信用不了多久,各地的书院基本上就可以做到自给自足,甚至给国家创收。”
“咝!”兴庆殿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众人都不是傻子,只一听就知道此法绝计可行,从尊师重道的角度来说,书院培养了你,只是从中抽取比例,而不是尽截所有,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关键是,谢轩这脑子是怎么长出来的,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玄宗脸上不动声色,但是内心里已掀起了滔天骇浪,这真是天降鸿才与大唐,若是没有眼下的这场危机,他几乎不敢想象大唐在这个年轻人的掌舵之下,会达到怎样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