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起风时节
明朝宣德五年，初秋时节。
淮安府一处临海的小码头，迎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青衣道士。中年道士身材微胖，脸色蜡黄，蓄着山羊胡须，约莫四十来岁。年少的道士高高瘦瘦，一脸稚气，大约十五六岁。
时近正午，天空中白色的小片云层层堆叠，与海中的波纹浑然一体。风吹散了云朵，一道日光映照在沙滩上。
日光瞬时被云朵遮挡，带着些许腥味的海风吹得两个道士的青色长袍阵阵起伏。中年道士望着海面，眉宇间透出一丝焦躁之气。
中年道士叫尚尾三，来自数百里外的茅山青云观。身旁的少年道士是他师弟裴阿柱。两人来到淮安府，只为参加螺石岛大富商墨万涟的六十寿庆。
时下，距墨万涟寿诞之日只有四天。奈何正值风季，两人在岸边问了许久，却没找到愿意出海的船夫。
裴阿柱转头问：“师兄，今天还能赶到螺石岛吗？”
尚尾三皱眉道：“先找船！”心神不定朝海边张望。
又有一艘渔船靠岸，尚尾三快步上前，顷刻又一脸阴沉走回来。
裴阿柱道：“师兄，我们先回去算了，明天早点再出海。”
“你懂什么？今天出不了海，接下来变天了，我们就要错过墨老爷的寿诞。”
说话间，又来了一艘小船，船上下来三男一女四个客人。
“船家！”尚尾三走上前刚要喊话，却见船夫飞快掉头，又朝海上划去，他只得转身回来。
船上下来的四个客人正朝他迎面走来。
尚尾三瞧过去，只见头前的男客是位身穿灰袍的道人，白脸长须，一双三角眼，下巴上有颗大肉痣。
他身旁的女客一身青衣，身形窈窕，步履却有些蹒跚。那道人挽着女客的手，好似一对夫妻。两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男子，抬着一口木箱子。
裴阿柱小声问道：“师兄，那个道人怎么还带着女眷？”
尚尾三压低嗓子道：“他是个火居道人，是有家眷的。”说时忽又眉头微皱。
那灰袍道人挽着青衣女子到了近前，他匆匆一瞥，发现那女子姿容娇媚，脸如凝脂，只是眼神呆滞、双目红肿，头上似乎还插着一根银针。
他暗道：“莫非这道士用邪术制住了女子，青衣女子并非她家眷，而是他抢来或拐骗的？”只一会，那三男一女已从身旁走过。尚尾三满心疑惑，却不愿招惹麻烦，只多看了几眼。
“又有船靠岸了！”裴阿柱大喊。
尚尾三扭头望去，海面上划来一只小船。不一会，船夫抛锚下了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
尚尾三上前作揖道：“老哥，可否载我们出海，到螺石岛走一趟？”
老船夫抬头望了望天色，摇了摇手：“鱼鳞天，不雨也疯癫，要起风了！”
尚尾三道：“老哥，我们着急出海，能否行个方便？船钱加倍，一贯钱！”
面色黝黑的船夫愣了一下，犹豫道：“就算变天前到了螺石岛，回来也会碰上风浪，去不得。”他是个识得海性的老行家，熟知海上的凶险。
尚尾三把一贯钱塞到老船夫手里：“老哥，你就当行行好！”
老船夫掂了掂钱，又道：“两位道爷，今天肯定要起大风，到了螺石岛可有我歇宿的地方？”
尚尾三道：“只管放心，到了岛上，你和我们一起住下。等风平浪静，再一起回来，回来时船钱也加倍。”
老船夫点头道：“好，你们快上船！”他暗自盘算，从海边码头到螺石岛只要一个多时辰，心想纵然中途有些小风浪也是无虞的。”
小渔船下了海，初时倒还风平浪静。船在海上走了半个时辰，海风又大了一些。尚尾三在船头观望，心神有些不宁。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海上忽然起了狂风。
小小渔船被巨浪左右冲击，亏得老船夫本领娴熟，小船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晃晃行进，好歹没有倾覆。
裴阿柱初次下海，只觉胆战心惊，害怕得紧。过了许久，风浪稍小。他正在庆幸，忽见老船夫脸色大变，低头看去，才发现脚底下的船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渗水了。
那小小木船躲过刚才一劫已是万幸，此刻却成了危船。
大惊之下，裴阿柱和尚尾三、老船夫一起，用木桶和木盆拼命朝外舀水。船上的水却越进越多，眼见得天色渐暗，四望迷茫，三人都觉得在劫难逃。
尚尾三和裴阿柱精疲力竭，静坐无言。尚尾三唉声叹气，只恨自己一时大意，冒险出海，才招来无妄之灾。
正在此时，老船夫忽然大喊：“有船来了，船来了！”
裴阿柱为之一振，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艘大尖头船正缓缓朝三人而来。那船桅杆上的风帆没有张开，漂移甚慢。
老船夫在船头打望片刻，断定那船是顺流而漂，从北边漂往东南。
三人所在的小船正在东边，只需往南划便可拦在那船前面。他奋力划动小船，朝南边而去，渐渐地，离大船越来越近。
到了大船跟前，三人拼命大喊：“救命，救命！”
喊了许久，不远处的大船没有半点回音。眼看大船就要与小船驳身而过。情急之下，裴阿柱嗖嗖爬上小船的桅杆，从高处望过去。
大船距离小船只有十来丈，裴阿柱在桅杆上望过去，大船上的情形一目了然。那艘船有两层船舱，顶上甲板并无半个人影，只堆积着一些木箱子。
那艘大船眼看就到近前，老船夫害怕小船被撞翻，赶紧朝一旁划开。好在那大船只顺流而漂，船速不快。待大船驶过，老船夫又划着小船，从后面跟了过去。
老船夫是海里的行家，慢慢将小船靠近大船一侧。裴阿柱腿脚轻便，爬到小船桅杆上，设法将绑有木桶的绳索往大船上抛。
小船不敢靠太近，不时又被大船涌起的水浪推开。
裴阿柱在桅杆上抛了几回，都没有成功。折腾许久，才将木桶抛到大船上，又用力拉紧绳索，感觉木桶已牢牢卡在大船的栏杆上，才小心翼翼顺着绳索爬到大船上。
到了大船甲板上，裴阿柱又从船上找来粗绳抛下来，将尚尾三和老船夫拉上大船。
甲板上堆放着上十个大木箱，堆成两层，用油布遮盖。尚尾三把上面的几个箱子搬下来，急不可耐撬开钉在上面的封木，一一查看里面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