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西兹人的玩笑
安吉王储与西兹将军定下了测图日期，并在相拥后决定，那一天还将签下两国友好的边疆条约。洛秋被留在了营区，他在那里和帕勒塔·奇纳相聚。
艾息格被迫跟随队列走下山坡。行步途中，那个将军主动问道：“你是今天跟着那些慕邦人来的，还是之前就在这了？”
“今天来的。”艾息格回答。
“那就是没遇到前几天的土蝼之乱了。我的手下被咬伤不少，咬死了五个人，咬的肢体分断……不谈也罢。你怎么会和慕邦人混到一起了？”
“他们是我的朋友。”
“朋友？”将军放慢脚步，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什么样的人都能成为你的朋友可不是好事。塞拉比州的驻军也有接壤峼卫郡的本地人，这些朝升地的人脑子里总有莫名其妙的东西。听说究其原因，和慕邦上古流出去的教条有关。我的那位久负盛名的哲学朋友曾经说过，教人应当如何或不应如何——人们只有面对孩子和初开化的民族才会说这些。已经吸收了文明成熟时代全部教养的人，是不屑于去谈论这些准则的。”
“那三神教的圣典呢？也就是现在的蓝双。”艾息格问道，“将军也是信教之人吧？”
“当然，西兹有谁不信呢，特别是我们这样的军人。但那圣典是久远的东西，我的朋友说的可是当下。”
“人家的思想始于比三神教的圣典更加久远的过去，而且没有推崇不可逾越的造物主。那也不是在教人应当如何，那都是治国的思想，教育只是其中一环。”
“这种时候就会让人感叹，自由言论真是好。”将军侧目道，“你这让人恼怒的发言竟然没有让我产生想捏爆你脑袋的冲动。孩子，跟我说说你的手怎么了？”
“工作意外。”艾息格说。
“那你可真是倒霉。”将军耸了耸肩。“我劝你趁早回西兹去吧，你一看就是个浪荡惯了的西兹人。我不妨告诉你，西兹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天下至强之国，你的人生际遇会因此而变。我们已经窥视到了发展的真相，这是获得天下第一时无比珍贵的奖励。为了这个奖励，西兹也不能丢失作为第一的位置。这些真相能让你及所有西兹人过上比任何其他国家的人更好的生活。如果你不是个残疾，我可能会带你走。我喜欢你的神态和眼神。”
“感谢将军的好意。”艾息格告诉他，“我要去修行。”
“想做法师？”将军笑了笑，“也不错，没准还能治好你的手。跟着我来吧，我送你个礼物。能在这里遇到一个纯粹的西兹人是很不容易的。西兹虽然有朝升地的领土，但朝升地的民众和我们的文化、长相和口音都略有差别。好久没听到让我安心的口音了。”
“你或许忘了你在帐篷里打了我一巴掌了。”艾息格语调冰冷地说。
将军不以为然地说：“当你长成一个成熟的西兹人，你就会喜欢西兹人的玩笑。”
随后将军吩咐女助手把慕邦士兵的队列带到车队的右前方，距离并排停下的十辆大车有较远的一段距离。开络士兵已将安吉王储赠送的装载了剩余物资的新车驶至车队。将军的下属们对那辆车爱不释手，纷纷试坐。当将军领着艾息格远离队列，走向车队时，那些下属才立刻回到自己应在的位置。
没走两步，艾息格嗅到一股剧烈的甚至有些刺鼻的恶臭，西兹将军同样如此，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用手捂住口鼻。然而将军很快放下手，扭头看向一字排开的钢铁大车。“我让你们去埋葬那两个士兵，刚才确实也听见了引擎的轰鸣，但似乎并没有走远。现在车已归来？你们把那两个慕国士兵埋哪了？”
他身前的那名下属露出让人感到奇怪的表情，随后伸手往左侧指了指。艾息格望那边看去，但弱光环境里什么也看不见。这些大车已经关闭了车头放射的灯光。开络营区的光明很难顾及到那个偏远的角落。
“全体听令！”西兹将军的嗓音极具穿透力，他大声地命令道：“上车！”下属上车后，他又喊：“打开前灯！”顿时，这里再次亮如白昼。在这样的灯光下，将军仿佛有所预见一般，面色凝重地往左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眼前的每一辆车。
艾息格始终跟着将军，看见每辆车头上几乎都有已经干涸的兽血。越往左边，那股恶臭愈发浓烈。将军在最边上的那辆车前停步，他绕过将军的身子，看见那辆车的轮眉上沾着一些肉块，地上的车辙上摊着一堆红骨。
将军招手把这辆车上的士兵叫下来，指着地上的恶臭之源问他们：“这是什么？”
那个士兵沉默了很久，在将军举手要扇打他的刹那才赶忙回答道：“是那两具尸体的残骸。”
将军黑着脸，感到羞愧地看了看他身边的平民，“这不是西兹军队的传统。”他让那下属将自己的武器掏出来，下属从腰间的皮套里拿出一柄精致的单手可握的火铳。他接过火铳后转而面向西兹的平民艾息格，还从腰包中拿出一个布袋一起递了过去。“请相信这绝不是西兹军队的传统，这名中士犯的错误让人感到遗憾，我现在剥夺他的武器，转赠给你，希望能帮助你在异国保护好自己。”
艾息格没理由拒绝武器，而且这看上去远比他刚才从开络士兵那里找到的兵器更好。不过，中士此举让他作为一个人类而感到恶心，他有些不想碰那个武器。将军似乎看出了疑虑，从中士那里要来细腻的白布，亲自擦拭了一番才再次递过来。将军还喝令中士和他的同伴将血肉汇集一处，就地埋葬。艾息格这才接下武器，冷漠地说了声谢谢。
那个中士面对那些他造成的人类肉块时却开始俯身呕吐。他一面向将军求情：“我只是鬼迷心窍，忽然想起那些土蝼残害同胞时的场景，心理失衡做了这样的事情。请饶恕我吧，我绝对不会再犯了。请饶恕我吧！”
西兹将军摸了摸的鼻子，对中士说道：“去那边的队列叫两个慕国士兵过来，你们配合着他们，把这些肉块给埋葬好了！”接着将军径直回到车队中央，朗声道：“每辆车下来两人组成两列，分布慕国人阵列左右，看管好他们，并带领他们向前。车队会跟在你们身后。”
艾息格与将军告别后返回营区，没多久西兹将军率领的庞大队伍便已出发。
洛秋和帕勒塔在低矮的围栏之内等待，因为这里靠近西侧营区，他们被禁止出现在入口处。虽然如此，艾息格凭借固山卫书的微光，依然远远地看见了他们。当洛秋问道下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时，艾息格吞了口唾沫，将残酷的一幕转告。这时候，孙海标小跑近前。
“他们走了吗？”孙海标穿着皮革大衣而来，他长叹了一口气。“我还说送送他们，我刚才查了一下，好大一半都是我卫所的兄弟。”
“走了。”艾息格点头。
“希望他们能早点回来。”孙海标满怀期望地说，“都尉大人说去挖矿不会太危险，等差不多了就能回来。”
艾息格并不这么想。从这里到塞拉比州，沿途要经过厌火沙漠。虽然那位将军说此行只用穿过一小段沙漠，可能意味着他们开辟了新的道路，但沙漠的危机也无法因此被避免。而且戈壁上出现了那么多大荒跑出来的土蝼，无异于加大了沙漠的潜在危险，何况那里原本就有荒兽出没的传闻。
即便这一行平安的到达了塞拉比州的矿山，那里的管理者也绝不会对慕邦士兵好脸相待。那些士兵可能会遭受折磨，或者被迫过度的劳动，他们的死亡或是可以预见的结果。因为之前里芙镇的农场主就接收过一部分漠青人奴隶，强迫那些奴隶帮助他们种植赭豆，隔三差五就会有奴隶死亡。
艾息格决定不把自己的预测告诉孙海标，因为他也愿期待西兹国的人间美好。
“我去把书交给你的都尉。”洛秋迈开步子。
固山卫书闻声立刻浮字警告：“人类脏手不准碰我！”
孙海标摇了摇头说，“都尉大人说了，让你留着。屯长跟我一起汇报的情况，一路上咱也实验了，那本书只能听你的。他说或许卫所守卫百年之间，信心养分并不充足，让书的成长出了问题。既然能听懂你的话，就算是一种缘分，希望在你手里能有点用。他以前听过漫陆郡驻军守护的那本疾风动书，在壤界城外掀起海浪应对飓风的故事，他告诉我，虽然那本书后来被飓风撕毁了，但能力是确实拥有的，海上飓风也因它改道，让采胜郡甚至整个慕国躲过了一劫。”
“这么爽快么？”艾息格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固山卫书在卫所前斩杀土蝼时是那样的轻而易举。
“汇报之前，我和屯长商量了，没把这书杀土蝼救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孙海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也别到处说。我就觉着这书跟着洛秋合适，屯长也是这么想的。它都不让别人碰它，就算我们如实说了，都尉要强制留下，不能碰书，听不见咱说话，留着也是一种浪费啊。”
洛秋同意。“既然这样，我就先带着吧。”
“是带着我吗？”固山卫书浮字问道。
“是的。”洛秋点头。
“本该如此。”固山卫书写道，“没有人可以阻拦我，没有人可以拥有我。除了同胞。”
“那真是谢谢你了。”洛秋平板地说。
“不必客气。”
孙海标拉紧西兹式大衣的开襟，一面扣上扣子，“现在我的那些兄弟算是熬出头了，都尉给我们又发吃的又发衣服。洛秋你从此也有了个帮手，咱这算是皆大欢喜。”
艾息格把西兹将军送的和之前搜刮到的火铳一并拿出来，希望能为孙海标溢于言表的喜悦助力。“我也获得点东西，找个机会试试。”他把他所认为的罪恶的那支火铳送给了帕勒塔，希望他能借此防身。
工匠果然被精致的工艺所吸引，反复翻看着这精工构造的武器。“这一趟看见了不少稀奇东西，”帕勒塔说，“搞得我突然有了想活久一点的心愿，我想试试他们的那些做法，也想买点什么蕴气石回来，自己研究开发一些东西。”
“那就跟我们一起去修仙吧。”艾息格适时提出。他希望救命的恩人能活的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