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醒来 - 七殿堂 - 厌行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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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醒来

孟姜把剩下的汤药分配给等候的亡灵。看见洛秋趴在东因背上时,她又没忍住一番问询,这往往是怜悯之心教她犯错的开端。但此刻她有亟待完成的约定。东因的解释没有换得这位颐卿的谅解和同情,他与赵奉因身负使命得以暂时免除汤药。他们还被要求充当役卒,替孟姜将迷魂汤分尽。专柳工因跌落桥下不久亦未受教育,不须喂汤,便直接被带至桥首排队。她在之后返回,重新面对妹妹期许的目光与阖眸静坐的青年。

地界府风暴渐盛,仙君凝神远望。波涛的声响之外,还有火光在交击闪烁。上空的黑无常与朱长洛位于黑色视界之外,他们隐没在遥远而不可视的空间里,惟有兵刃撞击产生的碎末会在灿烂中散落。这里原本无风,也不知道风暴将持续多久,又会在何时消去。

“可能一会儿下一批就来了,我们得抓紧一些。”孟姜说。她已换上绣衣袿裳,更显庄重。九天认为凡人的盘发束髻并不美观,高阶女仙追求的谓之美的大道中只有精致的形态,没有迂腐的陈规。她们的头发可以凭心意剪短或留长,可以随兴致缀饰,自然也可以像她现在这样,在披散的长发表层编织鱼骨般的发辫,用细节衬托瀑发共筑精美。

孟庸知道这幅装扮意味着姐姐将重新担负起孟婆庄的责任。“下一批会这么快么,无常哥哥会不会在里面?”她问姐姐。

“帝君让役卒传话虽然显得毫不在意,但之前押送亡魂仍有迟滞。多半是因为一开始将军府擂响战鼓让帝君有所思量,但见敌军未能进犯酆都,便才重新让役卒过来。工作既已开始,那就会和以前一样了。至于白无常,阎王肯定会让他先走的。这是颐卿应有的礼遇。”

仙君在她们的对话之后再次别过头去,紧盯血池将军与张义德交战。孟姜让自己的话音飘往她耳畔,一面注视着盘腿而坐的那个青年。“我们现在只要等着他睁开眼睛醒过来就是了。”

“那就说吧,我叫什么名字。”仙君回头问道。

“得等他睁眼醒来。”孟姜看向她的眼中带有一抹怜爱,“那时他会挣脱阴司的束缚,行动自如。”

“我为何非得等着他醒来呢。”

“你在这昏暗的地界府等了他三十年,在漫长的学堂中等了他数百年。如今只用等他睁眼而已……”

仙君瞳孔微张,平静而冷漠。“为什么?”

“他上一次出现的时候你虽然已经在地界府任职,但也没有见到他。那是二十多年前了。你前往学堂归述错过了他,那时你怅然若失,我记忆犹新。”

“告诉我他是谁。”

孟姜安然地眸子落在她的脸上,“他是你倾意之人,在你成仙之前,亦是你的丈夫。”见她瞠瞠回视,又续道,“孟婆汤教你忘了夫君是什么身份了吗?”

她沉默了许久。在此期间,张义德与血池将军慢下打斗,他们各自的能量不耐损耗,正彼此周旋回复。血池将军根本不给张义德近身机会,这个有着类人躯体的魇鬼已是疮痍周身,但却不知疼痛也不愿停下。

“我知道夫君是什么身份。”仙君正用受伤的眼神打量着那个青年。他的残肢在汤药的帮助下被光点延续。后来逐行消失的光点变作血肉,赐予他新的肢体。他仍未睁眼,五官愈渐舒张,看上去无比的安详。“你说他是我的丈夫?”

“是的。”孟姜说,“远在你成仙之前。”一旁的孟庸惊讶地合不拢嘴。

仙君很快就镇定如初。“我已不记得了,即便是我的丈夫,他喝下了迷魂汤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对世间的认知从未忘却,什么东西有什么效用我一清二楚。凡人喝下汤药不留记忆,一碗难消就再饮一碗,那些代表记忆的火焰就会在脑海中逐个熄灭,全数浇灭之后也将再无法重燃。不管我等了他多久,现在也互不认识了……”

“你为他修仙,甚至跪拜九神了解万物规则,只想接近地界府成为地仙,企图在流转路上再看他一眼。”爱怜聚拢孟姜的双眉,在她的心头泛起苦楚的酸意。“如今好不容易相见,请不要甘愿放弃。”

“我谈何放弃呢?”仙君问她。“我对你说的一切毫无感触。”

“至少等他醒来,你也许会想起什么。”孟庸哀求道。

“我会等他醒来,但我知道我不会想起什么。你们也许小看了能够消灭记忆的迷魂汤,它的使命是消灭记忆……”

“消灭吗?也许是罢。”孟姜带有哭腔的嘀咕了一句,她深吸一口气后又道,“我希望你在听到他开口时能想起点什么。”

“但愿。”仙君冷静地回答。

她们的对话还在继续,黄泉路上已迎来下一批过客。

新的役卒押赴新的亡魂来到庄园的废墟之前。果如孟姜所言,刚刚死去的白无常也在其中。他被阴司束缚五感,肚子上的窟窿依然醒目。九天的仙人在死后与凡人无异,这未免有些残酷。特别是对孟庸来说,恩情难偿的哥哥眼下狼狈不堪,不被仙韵环绕,不被学堂庇佑。如今来到此地者,不管生前是人是仙,是高官贵人身居要职还是贫穷村夫一生无用,都只剩下亡魂这个惟一的称谓。

“庸儿,”孟姜告诉妹妹,“忍住,万不可崩溃于役卒之前,我一定会解决这件事,也一定会让你满意。但你现在得憋住哭声,止住眼泪,不许再看,只要看着我就是了。”

孟庸颤抖着答应,“我知道了。”

这时候,她们等待的青年满身的伤痕终于消散,残肢复新。孟庸亲见他睁开眼睛,霎时只觉寒冷裹身。纵是远处的血池将军与张义德也不约而同的为之侧目。而后,这个青年才缓缓起立,地界府的风暴瞬间消散。他的五官不动如死物,眉宇之间毫无情感,宛如静止的人像在教给世人睥睨一切应有的姿态。他醒来后终于开口,“这汤药依然这么苦。”

漠然的仙君在听见他的话音时浑然不觉地留下泪水,直到视线模糊,她才诧异的用指关节擦拭眼角。

孟姜说过,他曾经叫胡庸。之后的多次相见,哪怕生历不同,孟姜都以此名相称,因他与妹妹一字相同便于记忆。但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必须叫他另一个名字了。“葛阳,你应该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记起来了罢。”她以此相称的原因是,葛阳即仙君成仙之前的丈夫,亦是自己酿成大错被帝君惩罚的根源。

这个青年在久远的时光中一直以饮下汤药则全世记忆尽数恢复的法式流转,他是世间惟一如此的存在。

初代孟婆曾说他诞生于地界府存在之前,几与远古神相当。轮到名为葛阳的那一世,他的医术奇高,但一如既往早早逝去。那一世他死后待至桥首,孟姜私自解除禁制与他交谈,得知他生前救人无数,感动遂生私念,未奉汤药,竟悄悄让他延续上一世记忆重归人间。后来阴司据此调查。

当时陆判主导查明事由,孟姜被罚在地界府的无边牢狱——世平之圆中度过相当于人间的三百七十一年。那里与深渊相邻,在如今的血池将军府相反的方向。源源不断的魇鬼兵卒当时正将那片人迹罕至的边境当做校场,她惟有独自应对大军。

后来她还记得,保存前世记忆的葛阳离开地界府时,也是她第一次在这里听到风的低吟,却犹如整个世间都在咆哮。

回到人间的葛阳从孩提时代恢复研究医术,前世的基奠使他的医术在十年之后就已达到前所未闻的高度。可即便如此,他也没能活过而立之年。此番经历与曾经的每一世最为不同之处在于,他在孟姜认知的千百世中,仅此一世娶人为妻。而他那一世迎娶的人即是眼前的仙君,孟婆庄现在的主人。

“你是孟姜,”青年礼貌地微笑,“你的妹妹叫孟庸。”他拥有每一世的记忆,即便过目不忘的孟姜都为之惊叹。

“半个时辰后你又会像个饮下汤药的人那样呆滞么。”孟姜问他。

“这只有你知道了。”他说,“届时我已不会思考。”

役卒只会按照既定的律法交付新批次的亡魂,而现在他们正向着自己走来。“那就抓紧时间罢,”她有些厌烦地轻咬下唇,“你看看孟庸身旁的人,还记得是谁吗?我得看看你的路引,看看你这一世叫的什么名字。”

“不必看了,我告诉你就是了。”青年转头望向孟庸身旁的仙君,然后淡然回首,“我当然记得,作为葛阳时她是我的妻子。至于我这一世的名字——想想我真是度过了令自己也难以完全回忆的一生——我叫刘青,生长于拨云峰下那个叫八牛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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