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旁观者
第六十章:
他眼中寒光一闪,转身回头:“太后在说什么?”
什么叫阿泠不是自己的妹妹?
什么叫她身上流的不是郑家的血?
以及那个如此刺耳的‘奸生子’,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问题如同一座座山,陡然压得人心慌意乱。
他很不悦,继续‘忤逆’,出言不逊:“太后骂我就骂我一人,倒也不必用如此难听的话那样说阿泠!”
“啧啧,我看你也跟你二叔一样,都昏了头。”郑无邪不屑道。
她守了这个秘密十几年,如今同第二个郑家人说出来:“当年安阳公主嫁给你二叔之时,就已有身孕,总之泠娘并非你二叔所出。”
郑淙不想知道真假,只觉得这样的事荒唐至极,更是对二叔夫妇的污蔑:“姑姑慎言!这话不仅对安阳公主是侮辱,又将二叔置于何地?”
郑无邪无情地嘲弄一笑:“你以为你二叔不知?当年这他们大婚之前,我早就告诉过他,只是顾及皇家的颜面,为了荥阳郑氏的荣誉,他当做不知,不仅如此,还求我守着这个秘密。他执意奉旨取了安阳,婚后更是把安阳的女儿视如己出。”
她说得振振有辞,郑淙只感到异常凌乱,仍然不太愿意相信:“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郑无邪娓娓道来:“纵然当年安阳掩饰的很好,但同住在大明宫,擡头不见低头见,在她从河北道回来之后,大婚之前,总有太医进出她的寝宫,且未在太医院留下任何病例记录。哀家执掌六宫,这样的异样如何逃得过我的眼睛。虽然是秘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我身为皇后,自然有的是办法。”
“大豫民风开放,女子有过相好,或非完璧,在世人眼里都不算什么,可未婚先育怀了旁人的孩子,再嫁给另一人,便是有违道德伦常,为千夫所指之事。我身为你二叔的姐姐,发现了此事,自然不愿看着自己的弟弟,不明不白替别人养了孩子。不过既然他都不介意,我自然也不好多事,毕竟从大局来看,镇国公主出降郑家,我们并不吃亏。”
听了这一则十数年前长辈之间的秘辛,郑淙仍然难以接受,更觉得可悲:“原来是这样……原来您早就知道。”
“怪不得阿泠也算从小承欢在姑姑的膝下长大,您还能对阿泠如此绝情,毫不犹豫地将她当成一枚棋子,一件礼物,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原来是这样……只因为她不是二叔的血脉。”
郑无邪一派理所应当的神色:“前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郑家给了她出身,养了她十几年,到头来,她总得为我们做些什么来回馈。更何况抛开这点来说,就算她生父不详,她到底还有着一半的李朝皇室血脉,她为她的帝国,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是在正常不过的。”
说到这里,她对郑淙半威胁道:“还有,你应当知道,她心里最看重的——是她以为的‘家人’。若是她知晓,她最敬重的父亲,原不是她的生父;她最敬重的母亲,原是个放荡的贱人。母亲造的孽,落在了她的身上,你觉得她会如何?”
郑淙的眼中渐渐凝上了一层寒气,看她的眼神,已经失去了从前的敬重,“太后是在威胁我?”
“是又如何。”郑无邪胜券在握,咄咄逼人,“郑淙你给我听着,你若敢胡来,哀家立刻将这些悉数告知于天下。你这么关爱这个妹妹,如何会忍心看见你二叔为她建造的美满世界崩塌,是不是?”
字字句句,都在通过郑泠来拿捏他。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场对话,才让他第一次看清眼前的姑姑。
从前那个慈爱晚辈的姑姑,像是一个幻影。幻影的背后,才是真实的她——一个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摄政太后。
多么可悲。
阿泠一直敬重的姑姑,从来都没把她当成过郑家人。
这一点,让郑淙如鲠在喉。
得知一切,他这个旁观者尚且如此难受,如若真叫阿泠知晓她的身世,他不敢想象,她这个当局者,会如何。
很好,太后不愧是太后,善用人性,操纵人心,用阿泠将住他,叫他不得再忤逆一步。
郑淙猛然偃旗息鼓,暂时无能为力。
他很不甘心地低下头:“臣明白了,臣先行告退。”
得此臣服,郑无邪收敛了方才的盛气凌人,转眼又变成一个慈爱的长辈,话语温软:“今日太晚了,你留在行宫暂住一宿,明日一早,你速回羊谷关,无事不得擅入朔方。”
*
从千机堂出来,已经是暮色四合,郑淙漫无目的的在行宫游荡。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琅嬛轩前。
院门下已经挂上了灯笼,似乎在指引着谁人方向。
换做往常,他已经进去了。
但方才一事让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郑泠。
为自己无法在太后面前护着她的无能,而惭愧。
为自己知道了她与自己原来并无血亲关系,滋生出的一丝窃喜,而感到卑劣。
没有人知晓,自己对着她藏有怎样一缕见不得光的情愫。
那些在岁月里悄然滋长出来的不伦之情,常常折磨得他心肝碎裂。
他在无数个夜里,极力压抑那丝疯狂的渴求……
而今,突然让他知道了,她原来不是他的妹妹。
他有过窃喜。
那点情愫,原来并非是建立在血缘之上。
仿佛如此,才能证明他不是个惦记着自己“妹妹”的疯子。
可是那又如何,他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再一次将她赐予他人。
想到这里,心中的不甘和嫉妒瞬间如潮水涌来,让他愤怒地一拳砸在院门门框上。
不小的声音引起了院中侍女的注意,以为是有人来访在敲门,遂到门前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