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我寄人间雪满头
惊鸿一瞥的一见钟情，究竟能维持多久呢？
一天？一月？还是一年？
杨祯的那抹惊鸿一面长达十年。
十年，不长也不短，足够一枝幼苗茁壮成长为苍天大树，也够庭前红花开了又败。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的十载光阴中，那道身影仍旧印在心间。
就像一颗种子，于灯花烛影的十年华街上种下，然后十年后的某一天，再次破土而出……
杨祯虽是淮南杨家蹁跹至府城的旁支，但人却是在淮南诞下的，在成年之前他都生于、长于那个土地肥沃的中咽之地，与宗家的大少爷享受着同样优越的待遇……
在年少轻狂时，他也曾鲜衣怒马走马观花，常携好友二三，清酒几瓶，便是一醉经年。
犹记得在某次春郊踏花之时，喝得满面红光的挚友问他：“祯弟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最为动人？”
这话分明是问他的，但其余的几人却凑了过来，随着他们的动作扑面而来的还有淡淡的清酒香。年长一些的那个“嘿嘿”笑了一声道：“说到女子，果然还是丰乳肥臀最有手感，抱起来也软绵绵的惹人疼爱！”
这一开口就是荤话，惹得其它还未被开苞的同伴一番脸红。但也有正经弟子，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我……我还是觉得温婉一些的女子最好，宜家宜室，相夫教子，如此才是人间妙事……”少年的话引得一干子弟心有同感。
又有人仰头灌了一口酒，插嘴道：“你们的标准都太寡淡了，我啊，可跟你俩都不一样，我就喜欢花家的那个小娘子，啧啧，那才够味！”
他说的花家小娘子是淮南花家唯一的女儿，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那位花小姐生性活泼，最是好动，平日里就喜欢骑着她的那匹枣红大马围着淮南城转，但凡遇到什么不义之事总要插上一手。
城里不少恶霸纨绔都在她手上吃过亏，前者是打不过她，这小姑娘一手鞭术了得，寻常人连近都近不得她身；后者就算有心和她计较，也得看她身后的家族势力，毕竟那可是淮南三大家族的首位。
是以这个明艳侠义的女子又被一干纨绔私底下称为“母老虎”、“母夜叉”、“男人婆”……无论是哪一种都极具侮辱性的。如今听到有人说喜欢花小姐那类的，席间就笑倒了一干人，更是有人开口吆喝着：“杨大少不愧是杨家大公子，这口味就是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只是这般寡辣寡辣的花，也亏得杨大少吃得下去啊！？”
这嘲讽的语气，若是换成了其他场景只怕这位杨大少早就动手了。可如今是在春宴上，被称为杨大少的少年也只是警告性的瞥了出声那人一眼，然后无视了对方的话，把话题转交给了正埋首吃个不停的玉面少年。
“啪”的一下，折扇扇面在对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把小少年从美食之中拉了出来：“别光顾着吃，你也是该是开窍了，来，祯弟，和堂哥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呀？”
那位同族的表哥问得极其认真，可彼时还未开窍的杨祯却是把心思都放在吃上，平日里不是在吃就是在垂首苦读，对姑娘们的认知也仅限于书本上的寥寥几笔。
他想了想，用了最常见的一句话来形容：“圣子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表哥，祯弟才不打算成亲，与其花大把的聘礼请一个难养还只会吃我家饭的姑娘，那还不如让我拿着那些买聘礼的钱多买一些书籍才是正事！”
也不知是童言无忌还是怎地，至此，年少的杨祯在说完这些的时候，周围的富家子弟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是那种玩味，却又觉得有趣的表情，也有人满目担忧：“祯……祯弟，你不会是断袖吧？”
杨祯虽看的书多，但大多数都是正道之书，像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断袖”一词他却是陌生的，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和男子在一起生活之类的。
于他来说，只要能看书吃东西，身边住了个什么人，却是丝毫不在意的。
“若能活得快活，断袖又如何？”14岁的杨祯如是说。
于是，在他这番豪言壮语之后，淮南很快就扬起了一股断袖之风，据说是杨家家主为了不让这位旁支的“断袖”子弟在断袖的过程中，因为别人的轻视和看不起而受伤。但关于女人的问题，也成了他们这些富家子弟一年一次的春宴必提的问题，且每年都一定要抓着杨祯问！
“祯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呀？”
十五岁的杨祯：“女子有什么好的？我心在仕途，待我考取功名后，我再考虑也不迟……”
十六岁的杨祯：“嗯？你们在说什么？埃——听说书店里来了新的一批书籍，明日你们谁陪我去？”
十七岁的杨祯：“我……我虽然不喜欢姑娘，但绝不是断袖！你们莫要信口胡诌啊！我真的是喜欢姑娘家的！”
十八岁的杨祯：“好啦好啦，你们怎么每年都问这个问题啊？等我有喜欢了的姑娘再说不迟！”
然后他因为家事不得不回一趟府城，在千里迢迢的府城中，他重新选了间四书，开始在这里落地生根。
然而缘分这种事最是玄乎。
搬来府城的第一天，他因还不习惯新家以及那对陌生的父母而逃了出来，谁知就在那么重要的一天和他的“命中注定”相遇了。
就像话本子里说的，灯火正好，时光正好，佳人一个回眸，然后从此一颦一笑就再也无法被他从脑海中驱赶出去，他也不愿。
也像话本子里写的，因一场误会，然后两人两条平行线开始相交。起初只是隐隐绰绰的模样，丝丝点点的心动，然后就因为再次见面的一串红豆手链给拨开了心头上覆盖了十多年的轻纱。
他开始能正眼看待这个世界了。
二十三岁的杨祯因家中生意不得不放弃科举考试，准备前往江南之地打理那边的家族生意。途中经过淮南城，想着春宴就要到了，于是便同老朋友们聚了聚。
席间又说起了那个话题，这次他却没有逃避。
“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啊……她很好。”
在他心中，那是个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了。
“坚韧，自信，整个人就像一团火，若有谁靠近她就会烧谁，若无人靠近，便燃烧自己。是一位整个人生都绚烂而又热烈的女孩子……”
一干早已有了家室的好友闻言，纷纷往他们之中唯一没有成亲的小弟身边钻，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响起。
“那她长得好看吗？”
“今年多大了？”
“谁家的千金啊？是否婚配呀？”
“人家对你有没有那个意思啊？没有也没事，哥教你追女孩子！”
“姓甚名谁你也说说啊，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大能耐，摘了你这书呆子的心去！”
“啧啧……当初是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也栽了吧？”
……
面对乱七八糟的问候，最后他是什么反应来着？
哦，对。
他双手握着茶杯，许久，直到整杯茶水都凉透了，直到一干朋友的声音渐渐小去，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尽显失落：“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