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战争风云(下)》(23)
莱斯里·斯鲁特穿着大衣,戴着皮帽,正坐在煤油灯下工作,听到黑暗中有脚步声。他的办公桌正好放在大使在莫斯科的住所——斯巴索大厦大理石圆柱厅没有亮的大吊灯下面。
“谁在那儿?”紧张而粗哑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发出回响。他还没有看到脸,就认出了白海军帽、白围巾和铜扣子。“我的天,亨利上校,为什么他们不直接送你去喀山车站?也许现在还来得及,你必须在今晚离开莫斯科!”
“我到过车站,去古比雪夫的火车已经开了。”帕格掸掉了肩上的雪,“突袭把我们截在城外不能进来。”
斯鲁特十分不安地看了看手表。“但是,这太糟了!天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还有去古比雪夫的火车——要是有的话。你知道一支德国的装甲部队已经穿过北面,正插到城后面去吗?他们说,另一个钳形攻势正从卡卢加过来。现在也不知道相信什么好了,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想得到,就是也许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就全部被包围了。现在的情景又开始像华沙一样了。”斯鲁特发出轻松的笑声,“对不起,没有椅子,来了一群乔治亚工人,疯了似的把所有家具都堆在一起盖上了——哦,还有一张凳子,坐下,坐下。”
帕格说:“关于德国人的钳形攻势我倒不知道,我刚从外交部来。”他坐下,也不解开大衣。斯巴索大厦里几乎和外面大风雪里一样黑、一样冷。
“你想他们会跟你讲实话吗?我可以实话跟你说,这些消息是我今晚九点钟在喀山车站餐厅里直接听瑞典大使说的,我在那里送我们的人走。我的天,车站的景象真使人难忘!如果扔一颗炸弹,全部新闻记者、百分之九十在俄国的外交官以及一大批苏联的官僚统统完了。”
“所有的打字机都收起来了吗?我要写一份报告。”
“在耶顿上校办公室还有打字机。我还有一台破家伙,代办在古比雪夫安排好之前,我多少还得维持一段工作。”斯鲁特心不在焉地镇静回答。外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他一下子跳起来了。“这是炸弹吗?你已经没有时间写报告了,上校。我有责任送你马上离开莫斯科,我有理由一定要坚持这一点——”
帕格抬起手:“外交部正在安排。像我这样掉队的,还有别人。明天十一点钟,我还得去一下。”
“啊!那好,如果外交部肯定负责任的话,那就行了。”斯鲁特傻笑着说。
维克多·亨利眯起眼睛望着他:“怎么你又挑上这副担子啦?华沙之后又让你干这事有点儿过分啦。”
“是我自愿的。你好像不相信,我真是自愿。到底我经过了一次锻炼。我对我在华沙的工作也不太满意,我想也许这一次可以补救一下。”
“哪里,拜伦告诉我你在华沙干得很出色。”
“是吗?拜伦是个正人君子,几乎像个骑士。这提醒了我,你走的那天,斯德哥尔摩来了一个大邮包,其中还有罗马来的东西。你要看看你新生孙子的照片吗?”他在桌子上的纸堆里找了半天,从一个皱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这就是他。你说他长得漂亮吧?”
煤油灯的灯光使海军军官脸上显出深黑的皱纹。他先看了一下照片背后写的几个字:给老斯鲁特——路易·亨利,十一天,和马戏团的胖女人。然后,他又细看照片。丰满的、眼睛深凹的娜塔丽,穿着宽松的长袍,抱着一个婴孩,看起来与拜伦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三角脸,一双严肃的大眼睛,有趣而坚决的表情,柔软的淡黄色头发——这些都一样;路易跟他的儿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比杰妮丝的孩子更像亨利家的人。维克多·亨利清了一下嗓子,说:“不坏。娜塔丽说得对,她是长胖了。”
“可不是长胖了吗,她说是躺在床上休息的时间太长了。我打赌这孩子不仅漂亮,而且聪明。长的就是聪明样儿。”维克多·亨利坐在那里看着照片,斯鲁特加了一句,“你要留着它吗?”
亨利马上把照片还给他:“不,当然不。她送给你的。”
“给我就丢了,亨利上校。我有一张娜塔丽的照片,比这张好。”
“真的?那好吧。”维克多·亨利很不自然地微笑着,想表示感谢,但找不到适当的词。他很小心地把照片放到衣服里面的口袋里。
“塔茨伯利父女怎么样?”斯鲁特问,“他们也陷在莫斯科了吗?”
“我和韬基分别时,他正想办法找个关系让他自己和帕姆搭飞机去阿尔汉格尔。俄国人要用飞机送一些英国皇家空军的飞行教练员走。他肯定能坐上这班飞机的。”
“好。你们在前线碰上什么麻烦了吗?真是白痴,拖一个女孩子到那里去!”
“唉,我们听到了炮声,也看到了一些德国人。我还是去写报告吧,如果韬基要飞走,我就给他一份从伦敦转。”
“也给我一份,可以吗?另外再给一份,让下一次的信使带走,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
“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斯鲁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