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战争风云(上)》(17)
静坐战
(摘自《失去的世界帝国》)
“假”战争
华沙陷落之后到挪威事件之间这段为期半年的沉寂,在西方被称作“假”战争,这是援引一位美国议员的用语。我们称它为sitzkrieg或“静坐战”,这是针对blitzkrieg(1)的俏皮话。从英法方面讲,这种说法可能是适当的。在这段喘息时期,他们的确对自己的军事力量丝毫没有加以改善,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只是老老实实坐着,预言我们要遭到失败。
这段微妙、晦暗的时期刚刚开始,元首就向国会做了“伸出和平之手”的演说。他这次演说也和他的其他政治活动一样,经过精心策划。如果当初盟国轻信这一演说,我们很可能会发动震惊西方的十一月进攻。华沙陷落后,希特勒对此已经做了安排,我们也积极进行筹划。目前西方政治家对元首已经产生了某种戒心,他们的反应使人感到失望。但这毕竟关系不大。由于气候恶劣,以及供应问题无法解决,急躁的元首不得不一再推迟行动日期。于是,袭击法国的计划始终未能实现,只是不断变更日期和战略。进攻日期总共推迟了二十九次,同时准备工作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继续进行。
在我们草拟fallgelb(即进攻法国的黄色方案)的时候,我们参谋部最喜欢阅读法国报纸和军事杂志上发表的长篇学术文章。文章说我们即将屈服于经济压力,我们觉得这些文章很可笑。事实上,我们的经济第一次开始真正上升。我们获悉,巴黎的生活比战前活跃、轻松。英国首相张伯伦反映了西方的想法,说:“希特勒错过了大好时机。”在这被迫拖延的半年时间里,尽管元首大本营无休止地干扰,德国军火工业生产依旧开始上升,一个袭击法国的完善的新战略方案终于出笼了。
在芬兰的骚乱
苏联进攻芬兰使静坐战时期暂时活跃起来。
斯大林在与里宾特洛甫谈判签订协定以后,始终不变的政策是,趁我们与民主势力作战之际,尽一切可能扩张领土,巩固他的地位,以便与我们最后摊牌。希特勒为了腾出手对付西方,已经把波罗的海沿岸国家和波兰境内的大片土地让给斯大林。但是,斯大林像俄国沙皇或布尔什维克其他统治者一样,贪得无厌。这时是他吞并卡累利阿地峡和控制芬兰湾的大好时机。当他的使者对骄傲的芬兰人进行威胁,企图霸占这片领土而宣告失败时,他决定诉诸武力。芬兰的主权当然遭到了蹂躏。
但是,使全世界震惊的是,苏联统治者竟因为进攻进行得很糟而陷入困境。被吹嘘得天花乱坠的红军大丢其脸,在芬兰竟暴露出他们原是一批装备和训练极差,指挥力量也很薄弱的乌合之众,连一个训练有素但是弱小的敌人都不能战胜。这可能是斯大林在三十年代清洗大批军官的结果,也可能是俄国人传统的低能,加上布尔什维主义的有害影响,或者是斯大林故意调遣最蹩脚的军队。实际情况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不过,一九三九年十一月至一九四〇年三月,芬兰确实英勇击退了斯拉夫侵略者,苏联始终未能从军事上击败他们。最后还是用俄国传统打法,为数不多的芬兰保卫者终于淹没在强大的炮火之中,沐浴在斯拉夫人流下的血海里。这样,斯大林的愿望实现了,他把我们的芬兰朋友推回卡累利阿地峡,形成了列宁格勒防线。我们必须承认,这一行动实际上在一九四一年挽救了列宁格勒。
圣诞节,芬军打了一场大胜仗,这就是著名的苏奥穆斯萨尔米战役,芬军以死伤约九百人的代价,造成苏军约三万人被歼灭或冻死。经过这次战役,大家就不可能再把苏军当作一支强有力的现代化的敌对力量。后来,赫尔曼·戈林称这次芬兰战役是“历史上最大的一次诱敌行动”,意思是说,俄国人故意在芬兰示弱,以便把他们的战斗力伪装起来。这也成为德国空军在东方失利的一个荒唐借口。实际上,一九三九年斯大林俄国的军事力量是薄弱的。从这时开始,直到最后我们在东线苏军手中彻底崩溃,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里谈到,不过他们在芬兰的表演确实导致我们做出错误的计划。
静坐战结束:挪威
西方民主国家纷纷对进攻芬兰一事大肆宣传,并酝酿给予芬兰军事援助,但结果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不过,开辟芬兰战线迫使希特勒面临北方的强大威胁,英国企图占领挪威。
关于这一点,我们有准确的情报。英国的这一计划,并不像纽伦堡审判中指控德国军队的某些计划和“阴谋”一样,英国的这一计划是实际存在的。温斯顿·丘吉尔在他的回忆录中公开写到这一计划。他承认英国的进攻日期定在我们之前,后来取消了。因此,我们抢先进入挪威,完全出于侥幸,是时间问题。
苏芬战争使挪威问题尖锐化,因为英法完全可以利用“援芬”作为借口,在挪威登陆,并向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挺进。这对我们非常不利。北海两侧均设英军基地,这对我们的潜艇形成了封锁,从而扼住了我们在海上的主要咽喉。更重要的是,我们从瑞典运进铁矿的船只,冬季航线必须沿挪威海岸行驶。如果没有这一铁矿资源,我们就不能坚持长期战争。当最高司令部向希特勒承认存在这种危险后,希特勒发布命令进行“威悉河演习”,并占领挪威,黄色方案再一次推迟。
在纽伦堡法庭上,海军上将雷德尔因“阴谋侵占中立国挪威”而定罪,而曾经拟订过同样计划的英国却坐在审判席上,这一事实实在令人遗憾。但这种不合理的现象,促使我对自己在纽伦堡的经历处之泰然。我认为那不是对我个人的侮辱,而是失败所导致的必然政治结果。如果战争的结局正好相反,我们因丘吉尔阴谋占领挪威而将他处以绞刑,世界舆论又当如何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占领挪威,是在非常优良的英国舰队实际炮火下进行的一次惊人的水上行动,并且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次成功并不是由于希特勒的指挥,而是无视他的指挥的结果。我们在海上遭到惨重损失,尤其后来当我们计划进攻英国时,驱逐舰奇缺。但比起我们获得的战果,我们所付出的代价就微乎其微了。我们先发制人,阻止了英国,开辟了更广阔的海岸线,粉碎了对我们的封锁,并且保证了整个战争年代瑞典铁矿石的供应。
在挪威的错误
希特勒的外行在挪威暴露得很糟糕,每次战役中都一再发生,并且越来越厉害。
无论在哪一方面,外行的标志就是在困难面前惊慌失措,而内行的标志则是危急关头善于随机应变,最高超的用兵艺术就是要求在战云密布的时刻做出正确的判断。希特勒的惊慌失措表现为两种形式:当部队正在运动的时候,他突然命令部队停止作战;在战役的中途突然变更目标。这两个弱点在威悉河演习中都表现出来。我在分析挪威战役时,详细记述了希特勒整天歇斯底里大发作,坚持要我们放弃纳尔维克这个真正的据点,以及他突然疯狂策划用“不来梅”号大邮船攻占特隆赫姆港等等。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能成功占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呢?那完全是因为法尔肯霍斯特将军在挪威不顾元首的干扰,进行了有效而干练的工作,统率了一支精锐部队,拟订了正确的计划。
这种来自上面的偶然干扰往往影响整个作战行动。阿道夫·希特勒多年来为了达到控制军队的目的,不仅使用暴力手段,而且耍尽了狡猾的政治手腕。毫无疑问,此人对权力是贪得无厌的,很遗憾德国人民不了解他的真实本性,等到真正了解,已经为时太晚。对这次篡权的背景,我要做粗略的说明,因为它对六年战争的全部进程有重大的影响。
希特勒如何篡夺了军权
一九三八年,他和他的一批纳粹宠臣竟然肆无忌惮,捏造罪名,指控最高统帅部的一些有名望的将军行为不检。一方面,他们也利用了几个犯有这类性质错误的实例。关于这方面的细节,不在此赘述。纳粹分子准备利用这个罪名暗中把一批有经验的将领大胆搞掉,而希特勒本人居然一跃而成为最高司令!他强迫德国武装部队的全体官兵宣誓效忠于他本人。这一行动表明他了解德国人的忠诚性格,他们一旦宣誓,就将始终不渝地忠于这一誓言。
由于对我们的一批有名望的将领进行了人身攻击,捏造了罪名,我们参谋部就被堵住了嘴,解了体,因而对这次篡权没有提出任何相应的抗议。德国军队一向不受政治控制,这使德国军队长久以来成为我国一支坚强力量。现在德国军队的绝对独立宣告结束,世界上一支最强大的军队的指挥权,在战争开始前一年光景,落到一个奥地利街头鼓动者的掌握中。
就这件事本身而论,还不算是一次灾难性的变化。希特勒对军事还不是完全无知。他在战场上当过四年步兵,而学会作战还有比这更坏的办法呢;他贪婪地阅读过历史和军事著作;他对历史事件有非凡的记忆力。更重要的是,遇到重大问题,他善于追根究源。对事物本质的认识,他甚至具有和妇女同样的直觉感。如果一个政治家经常向士兵听取命令执行的情况,那么在战争中,这将是一种优良的指挥作风。一个具有胆略的政治冒险家,由一个平民跃居统治地位的查理十二世式的人物把德国统一成一支坚强的力量,加上世界上最优秀的军事指挥集团,我们的总参谋部具备这一切,我们本来完全可能取得最后成功。
可是希特勒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这一点毁了他,也毁了德国。从重大的战略方针,到微乎其微的细节,都由他一人包揽。在战争时期,我们唯一有效而压倒一切的原则是:希特勒指挥一切。一九三九年十一月,由于我们竭力设法阻止一次为期过早的对法国的进攻,希特勒在总参谋部做了一次粗暴的演讲,警告我们说,任何人胆敢违抗他的意志,他将进行无情的打击。像他的其他许多恫吓一样,他这话确实做到了。到战争结束时,总参谋部大部分人员都被免职,不少人被枪毙。要不是他后来发狂自杀,我们迟早都难免一死。
这样一来,伟大德国的坚强人民和勇敢无畏的德国士兵,都沦为希特勒外行指挥下的御用工具。
希特勒和丘吉尔:一个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