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战争风云(上)》(7) - 战争风云:全2册 - 赫尔曼·沃克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七章《战争风云(上)》(7)

在罗马飞机场,拜伦和娜塔丽在新闻招贴上看到触目惊心的缔结条约的消息。他们在黎明前开了一辆旧雷诺牌汽车从锡耶纳动身。当全世界都在纷纷议论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时,他们俩却无忧无虑地在意大利金黄色的阳光下沿着亚平宁山脉开着车,驰过古老的山中小镇、空旷荒芜的峡谷和农民在田野里劳动的碧绿盆地。拜伦在看到新闻公报之前,心里一直是无比欢畅,想到在未来的三个星期里,娜塔丽·杰斯特罗将同他一起旅行,而现在仅仅是开始。

他从没看到有哪个欧洲机场这么忙,这么嘈杂,打着手势的旅客们把预订座位的办事桌层层包围起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快步走着或奔跑着。淌着汗的脚夫们推着大堆大堆的行李,朝着旅客或旁的脚夫吆喝。扩音器一直在雷鸣般胡乱叫嚷,发出嗡嗡的回声。走到第一个报摊,他就买了一沓报。意大利的报纸叫嚷说,轴心国家在外交上的这一壮举已解除了战争的危险。巴黎和伦敦的报纸用的是大字黑体标题,显出惊慌失措。德国报纸用红色长体大字,表现出欣喜若狂、踌躇满志。瑞士报纸的头版登出漫画,画着希特勒和戈林穿了俄罗斯的工装,戴着皮帽,在穿党卫军制服的斯大林的手风琴伴奏下,蹲在地上,踢出穿高筒靴的脚,跳着舞。比利时报纸的头版上,大字标题写着:一九一四(1)?

他们在机场拥挤而嘈杂的餐厅里匆忙地喝了一些冷白酒,吃了一餐凉通心粉。娜塔丽忽然提出要继续旅行,拜伦听了很是吃惊。在拜伦看来,继续前进到一个德国人随时可入侵的国家去,简直是发疯。

可是娜塔丽争辩说,在飞机场跑来跑去的旅客只不过是一群羊。倘若一场政治突变会使他们惊恐万状,那他们就没权利待在欧洲。在慕尼黑危机期间,她就一直留在巴黎。她所熟悉的美国人有一半跑掉了,后来,那些不是那么愚蠢的,又三三两两地溜回去了。实际的危险总比大部分人所感觉到的要小。即便打起仗来,一本美国护照也总会带来安全。她要看看波兰,她要看看莱斯里·斯鲁特,因为她已经答应了他。从进去到出来,她只在波兰待三个星期,世界不会在三个星期里毁灭的。

听到她这样真心诚意地想和斯鲁特重逢,拜伦心里当然不会感到高兴。自从头一场赛马以后,他一直盼着她会对他更有好感。在第二场赛马时——杰斯特罗没在场,他俩是单独去的——这位姑娘对他露骨地表示了亲昵。那晚上曾经有一回,就是赛完马他们一道吃晚饭,喝到第三瓶索阿韦甜酒时,她说了一句:可惜他不是犹太血统,年纪不是再大几岁。“勃拉尼,我母亲一定会中意你的,”她说,“那样,我也就用不着苦恼了。你的举止为人很好。你的父母也一定都很可爱。莱斯里·斯鲁特不过是一条野心勃勃、自私自利的狗,我甚至连他爱不爱我都没把握。他和我只是掉进同一个陷坑里了。”

然而,她现在正踏上探望情人的路程,而使欧洲惊恐万状的一次政治大爆炸竟然不能使她动摇丝毫。

到这时,他对她的一些莽撞气质已经有所了解。在山麓或废墟间爬来爬去时,娜塔丽·杰斯特罗喜欢冒险,不带闺秀气。她从缺口处蹦跳,沿着狭窄的岩面蜿蜒前进;她攀登峭壁,既不羞怯,也不惜命。她是一个既坚强又稳健的姑娘,面对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有些过分得意。

他弯着身子坐在椅子上,隔着红白相间的桌布上的脏盘碟和空酒杯端详着她。意大利航空公司的飞机在一个多小时后就要起飞,第一站是萨格勒布。她也凝视着他,噘着嘴。她那套深灰色旅行服装非常合身,显出她美丽的胸部。她戴着一顶可以压扁的黑帽子,穿着白衬衫。她那没戴戒指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布。“喂,”她说,“我可以理解。对你来说,这已经不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了。所以,我自己单独去。”

“我建议你先给斯鲁特打个电话,问问他你该不该去。”

娜塔丽弹着手指:“瞎扯!今天我无论如何也叫不通华沙。”

“试试看嘛。”

“好吧,”她没好气地说,“那该死的电话机在哪儿呢?”

长途电话办公室那里围满了人。两个女接线员正在那里嚷着,一会儿塞进电插头,一会儿又拔出来;忽而在纸上潦潦草草写点儿什么,忽而又在挥手或者拭汗。拜伦硬挤进人群,一手拉着娜塔丽。当她把华沙的一个号码说给接线员时,那个姑娘睁圆了忧郁的棕色大眼睛说:“小姐——华沙?你为什么不要我替你接罗斯福总统?华沙得等十二个小时。”

“这是那里的美国大使馆号码,”拜伦说,同时朝她笑了笑,“这个电话非常紧急。”

拜伦薄薄的嘴上露出一种奇特的笑容,像是愁苦,又像是快活,那就像献给她一束紫罗兰似的打动了那个意大利姑娘的心。“美国大使馆?我试试看。”

她把电插头塞进去,按了按铃,用德语和意大利语争辩着,对着喇叭筒做着鬼脸,然后又争辩了一番。“急电!紧急的!”她不停地嚷着。这么搞了十来分钟。这当儿,拜伦抽着烟,娜塔丽来回踱着,连连看着表。忽然,接线员显得喜出望外,使劲地点了点头,指了指一个公用电话间。娜塔丽在里边待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红着脸、气冲冲地走出来。“我们没讲完话线就掐断啦!我快给憋死啦!咱们换换空气去。”拜伦领她出去,走到终点站。“他生了我的气,说我发了疯。那里的外交官都在烧文件,声音听得非常清楚,他就像在拐角那里似的。”

“娜塔丽,我替你难过,可这正是我预料到的。”

“他说我应该不管一切赶快离开意大利,直接回国——埃伦一道不一道走都没关系。你也会对我这么说吗?”她朝他转过身来,“我热极了,给我买一瓶柠檬水什么的。”

他们在机场一家咖啡馆外面的一张小桌旁坐下。她说:“把飞机票拿出来瞧瞧。”

“我相信咱们可以退票。”拜伦递给她一个信封。

她把自己的票拣出来,又把信封交还给他。“你去退票吧。慕尼黑危机发生之前,他们也烧过文件。现在,英国和法国又会像那回一样袖手旁观。想想看,为但泽打一场世界大战!谁知道但泽在哪儿?谁会在意?”

“娜塔丽,那里的大使馆会忙得一团糟,他抽不出多少时间见你的。”

“嗯,他要是忙得来不及见我,我可以一个人去游历。我家在华沙住过多年,那里我还有亲戚,我想到那里去看看。我决定去,我不走回头路。”这位姑娘对着随身带的小镜子照了照,把头上的帽子压低了些,“时候差不多了,我得办手续去。”他伸出手来:“把票给我,趁你在这儿喝柠檬水的工夫,我去办咱们两人的手续。”

她高兴起来,然而神色还有些迟疑:“你真的要去吗?说实在的,你不是非去不可。我解除你陪我去的义务,不必去,我不要你去。告诉埃伦这是我的意思。”

“娜塔丽,别说啦,把票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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