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祝映台替梁杉柏掖好被角,走出屋去。上官家的人死了就成,活下来的大多是老弱妇孺,这一个古老的世家恐怕从此再也不会存在。
宅子的主厅里到处是阴阳协会的人,一方面是来给伤患疗伤,另一方面,上官鸿的做法严重违反了阴阳协会的纪律,对人世造成了威胁,也害死了不少人,上官烈必须代替他接受阴阳协会的惩戒。
祝映台看着那些人,因为受伤而苦痛呻吟的,或许是因为犯错而即将接受惩罚的,他看到管维被戴上特殊的镣铐,即将解送审判接受处罚……
「映台。」刚刚苏醒过来没多久的朱羽君苍白着脸色走上来,「你……你没事吧……」他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好,「阿柏他……他的尸体……」
「他还活着!」祝映台突然尖锐地喝斥道,他的声音太过痛楚和高亢,一时使得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上官烈走过来,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他还活着……」祝映台又再重复了一遍,不知是想说服别人还是想说服自己,「他真的还活着,他只是受伤了而已,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
随因走上来拍拍朱羽君的肩膀,示意他到后面去。
「映台。」他声音低低的,饱含着压抑的痛楚,「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也一样,但是阿柏他已经死了,虽然他的肉身还在,但他的三魂七魄都已经被吃掉了……」
祝映台罗睺猛然出鞘,剑尖直接随因咽喉,剑气之盛未曾接触便已经在随因脖子上划出一道伤口。
「我操!他还活着!」他拼命抑制着杀人的冲动,剑气劈断一根廊柱,柱子轰然倒塌,在静寂的宅子里造成巨大的回声!
「从现在开始,你们谁敢再说一句咒他的话,无论是谁,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面前的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在说他不可理喻,祝映台看在眼里,却毫不在乎。
阿柏还活着!他告诉自己,他怎么会死,怎么会离开自己呢?他说过要陪自己一辈子的,他说过以后要让自己每天都开心的,他还说过连死都要和自己在一起的!所以,他怎么会撇下自己独自离开呢!他一向是言出必行的人,所以他绝对没有死!他也不可能失去三魂七魄,连输回转世的机会都失去!
「我只是来取药和热水的。」他说,「给我最好的伤药,我要替他包扎!」
上官烈和随因交换了个眼神,说:「你等等,我这就去拿。」
药物很快被送来,祝映台拿了药,端了热水,又再回到那间安静的房间里去,那是他们昨晚才在住过的地方。他将一切喧嚣都隔绝在门外,他知道,他们肯定在背后说他什么,但他才不管他们怎么说。他们只是嫉妒,极度他们的感情这么好罢了!
他将水碗放在床头,打开刚刚掖好的被子,轻轻掀开恋人的衣服。梁杉柏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浅浅一痕,有的深可见骨,他一处一处仔细擦拭着,小心治疗着,然后替他上药、包扎。他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一直没能仔细看过这具身体,虽然已经欢爱过数次了,但因为害羞的缘故,每次做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闭起眼睛,反而是这个人老是情色地在他耳边不停地说:「映台,你好美!你真的好美!」
他将正面的所有伤口处理完毕,随后起身,想将他翻过身去。
「阿柏,你忍一忍,会有多疼,但我要帮你处理后背的伤口。」他说,伸手抚上那个人的肌肤,凉意忽地就从指尖渗透了过来,冻得他几乎要打哆嗦,「怎么这么冷呢你。」他呢喃着,「怎么,这么冷呢……」他慢慢地松开手,轻轻地伏倒在梁杉柏的胸膛上,恋人左胸的那位静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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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燃阴宫主,明天八点阴阳协会会启动返回界山,届时我们会派人至贵府接您。」
祝映台点点头:「有劳了。」看着那几个加起来年岁超过千年的长老离开,祝映台从胸中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阿柏,这些人果然没那么简单,就像师父说的那样,他们明明知道我前世的身分,这二十多年来却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上官家这件事发生,我猜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你说呢?」
穿着黑衣的男人只是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言。祝映台转过脸去,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你又想考我了是不是?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离开了几日的家中已经积了一层灰,祝映台连忙打了水收拾擦拭。
「阿柏,要不你先在椅子上坐会看看电视?」他随口说着,可黑衣的男人只是僵直地立着不动,直到他走过来将他按坐在椅子上,「等着,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他为恋人打开电视,调到他原先最喜欢看的探索频道,然后飞快地擦拭起桌椅,几小时后终于将屋里收拾干净。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从开着的窗外有夕阳的光芒洒进来,因为是工作日,刚刚下班的人们在街道上匆忙走过,尘世的烟火气便远远地传了过来,像是隔岸而观。
「你饿了吧,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厨艺好了。话说上官家那个新厨子做的菜实在不好吃,我看你之前都没怎么吃吧。」他说着,打开冰箱门,「让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话音猛然停了下来。
已经冻结了的鸡汤静静躺在锅里,旁边是新做好的卤蛋和保鲜袋密封的青菜。
「行啊你,现在都知道挑食了!」他好像看到那个人系着橘黄底色缤纷大花的围裙就在他身旁,笑眯眯地糗他,「卤蛋可没那么快能做好,晚上再吃,中午就给你煎个荷包蛋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笑着征询恋人的意见:「就吃鸡汤青菜蛋面好不好,反正也没其他材料了。」男人只是静静坐着,于是他笑了笑说,「好啦,我知道怎么做的,你别小看我了。」
他学着那个男人的样子,取下橘黄底色缤纷大花的围裙围在身上,然后开灶架锅。他学他将鸡汤放到锅里熬汤,同时在另一口锅中烧水煮面,可是他却手忙脚乱,在煮面的时候差点烫到手,又将青菜焯过了头,碧绿的眼神都变成了难看的黄色。
但终于还是给他做好了。
他学着那个人的样子,将面盛到碗里,然后在上面淋上一碗鸡汤,撒了层葱花,再放上配菜,顿时便有香气扑鼻而来。他看着碗中碧绿蜡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赶紧端了两碗出去,一碗放在那人面前,一碗放在自己面前。
「阿柏,快趁热吃吧,否则面条就要糊了。」他说着,飞快地撩起面条吃了起来。面汤的热气熏得他眼睛难受,总觉得眼眶里潮潮的。他无比认真地吃完面,然后,犹豫了很久才敢抬起头来看向对面--那个人跟前的面一动也没有动过,本来有弹性的面条已经胀到碗口,很是难看。
他望着那碗面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不喜欢吃吗?」他自嘲地笑着,「我也知道自己的手艺不太好,你知道的,我以前吃饭都不太正常……谁让你过去那么……宠我呢……」他轻声说着,立起身来,将那碗面条倒进垃圾桶里,再次围起那条橘黄底色缤纷大花的围裙,进到厨房洗刷碗筷。
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他将两人的衣物等东西统统打包收拾到行李里,他在屋里忙东忙西,而那个男人还是沉默地站在屋子一角,似乎看着他,又似乎没在看他。
「阿柏,我们每天就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了。」他边折着衣服边说,「我已经打过电话跟伯母说过了,我说我们因为一宗案子要到其他城市去一段时间,她让你好好保重身体,亲戚家小孩的压岁钱我也拜托伯母转交了。」他兀自不停说着,「还有,虽然这个房子不是我们买下来的,但我觉得这总归是我们的家,我们只是出门去治你的病而已,很快就会回来的,所以我没有退租。」
他说着,将折好的衣物放入衣服袋中:「不过到底要去多久,我也说不清楚,我昨天暂时跟房东预付了一年的房租,这样我们想回来的时候,随时都能回来,你说好不好?」
他抬头看向男人苍白的脸孔,像是期待着对方的回应,随后却又自己低下头去:「不过事务所的开销就有点太大了,所以我已经把事务所那套房子退掉了。我知道你金英岛那一趟赚了不少钱,但我们也不能乱花钱对吗?毕竟将来结婚、生活都要用钱,你不是还说要给我买一个好一点的戒指?」
他不由得停下手,看向自己无名指上戴着的红色指环,漂亮通透的红色在灯光下折射着好看的光芒,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指根处微微发烫,好像还记得当日那人手指的温度。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啦,我也已经做了决定了,你反对也没有用哦。」他说着,将东西全部打包好,堆到墙角。之前还充满生活气息的屋子,如今大部分地方都已经盖上了遮挡尘埃的布罩,只有床褥因为还要过夜还没有收拾起来。
「阿柏你过来。」他收拾好一切,坐到床边,对男人说。男人听话却依旧沉默地走到他面前。
「再近一些。」男人又再走近,一直近到距离他的鼻梁只有几公分,然后他伸出手环住那人的腰,将自己整个贴到对方身上。虽然隔着衣服,那个人比常人低了许多的体温依然有点冻得他发慌。
他想起三天前当他无助到极点的时候,一直带在身边却被他遗忘了的那只小小的锦囊却突然发烫起来。那是梁杉柏的师父送给他的礼物,而那只锦囊里仅仅只有一封用术法写成的信。信中提到,梁杉柏这次恐怕有一劫难过,而他这个做师父的因为不能违逆天命而无法相帮,信里说如果事情果真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为保住梁杉柏肉身存活后再从长计议,可用以下方法与他订立守护之契。
「守护之契……」他轻叹着,他的恋人如今变成了他的护法神,不老不死,虽然已经不再是人,但他绝对绝对不会放弃!
「阿柏,暂时只能委屈你了。」他轻轻用脸蹭着那个人的身体,「但我绝对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病!」
男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他忽然想到,这是最后一夜了!在治好那个人的病之前,在属于他们俩的家中的最后一夜,他这么一想,忽然就有了一种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