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昔年曈影(五)
她小声询问，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赵亦惈大概是没听到她说的话，大概她听到了但她装作自己没听到。赵亦惈垂眸，正在粘着历史书上哪一条划痕，睫毛上闪烁着几点亮光，原是飘飞的柳絮在她的睫毛上驻足，被阳光晕染得闪烁。
没有答案，当这个答案注定会让人受伤时，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飘飞的柳絮从窗户缝里悠然卷入，在半空中打旋儿，留在书页上，书被合上，柳絮被遏制了前行的路。
这几天，沈望当然没有再去天台，五天后魏烨庭来班里找她。是在放学后，她装好书拎着书包走到后门门口，墙边站着一个人，走廊上的灯没亮，辰光微弱，那张脸五官模糊，眉眼都看不清。她没想到是他，走到楼梯口，那人伸出手，拽住她的书包带子。
沈望察觉出什么，回过头对上那锋利阴沉的眼，他的身形，他站在那里的姿态，就连他周围空气流动的路径她都极其熟悉，但此刻她却忽觉陌生。
他想怎样？他现在过来找她是何企图？难道是计划被中断了让他觉得不够畅快？他想让计划继续，让她充当他玩弄的对象，乖乖陪他演好这一出戏？
她想挣开，可挣了几下都挣不开，她的胸膛又开始闷痛，那里的血液拥塞的流动很慢，慢得让她听到身边那堵墙里钢筋混凝土的呼吸声。她想逃开，因为身边的声响都被放大，呜咽着冲击耳膜，逼近她，她说：“放手。”
魏烨庭没有松开她的书包带子，今夜没有月光，无法判断他现在的情绪，他的情绪一向是不可捉摸的，她永远不知道他算计了什么，或者他现在是不是还在算计？曾经那些不经意的相遇，曾经所有的心悸，触动，心里的波涛汹涌，都有可能是他的预谋，是他精心铺造的一场梦境，她在梦境中越陷越深，而他却在外面冷眼相看，满眼嘲讽。
她觉得可怕，脆弱的神经再也绷不住了，她的呼吸很痛，每说出一个字都在加痛一分，可她必须说明白，让自己尽快抽身，不至于让自己落得尸骨无存的后果。看着前面的一个虚影，晃过一个黑影，她一阵恍神，忽然觉得自己周围都是危机四伏的，险象环生。
她不敢看黑暗里的行人，也不敢看路边刺眼的路灯，她垂头，小声说：“你还想干什么？我知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我想改了。”
她想说：“我求你了，这一场闹剧早该结束了。”她想说：“你饶过我，我早就还够了，我不欠你的，也不欠李澜柒的。”可是她说的语无伦次的，难堪极了，竟把心里的所有辩护之词都忘完了。
魏烨庭打断她的话，猝然间抓住她的手臂，无措间，她听到魏烨庭的话：“你可能误会我了。”
误会？她听到这个词时，确实想听他接着说下去，可他却说：“一开始，我看到模考时你和孙洺在说话，看到好几次你们在商量什么，我被人挑唆，他们说你把我和澜柒的事说给了他，我当时相信了，但……”
他相信了？只是因为她和孙洺模考时坐了前后位，他们说过几句话？就是因为这几句话，她就被人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而魏烨庭竟然相信了。
原来就在那时，魏烨庭就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的。人们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可她没有藏好，搞得人尽皆知的。魏烨庭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思，所以当有人挑唆时，他没怎么多想就相信了，就这样，他把她经年的感情毁的面目全非的，只留下一场虚妄。
这天她简直就是逃到寝室的，她没有听完魏烨庭的话，因为她听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受刑。她跑下楼梯，顺着那条小路一路到寝室，关上门，靠在门后面喘息。
魏烨庭有没有在后面追她，她不知道。她关上门时，寝室里的女生都在看她，眼神诧异，仿佛还带着同情。她很慌张，尤其受不了现在被这么多人注视着，那些眼神赤裸裸的，扎的她的皮肤紧缩，仿佛自己的内脏都放在解剖桌上，被人剖开了看。
她在心里惊叫了一下，整理好脸色，像往常一样去洗漱，像往常一样爬到床上，把头蒙在被子里。
第二天，她照常去吃饭，她拿着餐盘走到最后一排的餐桌前坐下，这里人很少，很安静。
拿着勺子往嘴里扒着饭，她的对面坐下一个男生，她看清了那个外套，心里一声咯噔。
这是为什么？当她想及时抽身时，他却不同意。她承认自己痴心妄想，她就是在自讨苦吃，可她会改，想要改正了。
魏烨庭把碗筷放在桌子上，她却没有抬头看他。魏烨庭吃饭吃到一半，忽然开口：“你还记得那碗馄饨吗？”
馄饨？怎么不记得，那天魏烨庭帮助了那个女孩，而她却知晓了她最不愿意知晓的一件事，打破了她这么多年织造的幻境。
她没抬头，也不回答，而魏烨庭似乎也并不想等她回答，他接着说：“澜柒最爱吃那家的馄饨，你还记得她吗？”
她正在吃着饭，眼睛无神，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扒进嘴里一个辣椒，呛的她只想流眼泪。
魏烨庭苦笑了一下，餐厅里很喧哗，他的声音被压低，可她还是听的一清二楚的。
他说：“那一年我们还是同桌，海棠花开，斜阳灿灿，有一天上体育课时我注意到了一个女孩，穿着衬衫，白色的运动鞋一尘不染，她在操场跑步的身影我一眼看过去，竟然再也忘不了了。”
“澜柒是那种安静温顺的女生，很简单，也很不凡。如果让我说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其实我也说不出，可有时候感情就是没有道理的，我特别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很温柔，可以暖化心里最坚硬的那个领域，我刻意接近她，之后我们就经常一切讨论数学题。
“她数学很好，最后一道大题很容易就能解出来，熟识以后，我们一起做题，一起玩碰碰车，一起折桂花花枝。我会攒好久的钱为了给她买一条裙子，想象着这条裙子穿在她身上会是什么样子，我满心欢喜，岁月亦如皎月般明朗。
“但后来我知道，我们隔壁班有一个男生，一直对澜柒有好感，多次和澜柒示好，而澜柒没有答应，为此他恼羞成怒。
“孙洺明里暗里多次叫嚣着要我好看，我不理会，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就在他找我决斗的计划没有成功后，他让四班的一个女生给澜柒一张纸条，约她前去学校东边正在修建的空房子后边，那里有一条小道。
“他扬言，澜柒如果不去，他就会再想办法，一定要教训我不可。
“孙洺这个人就是一个变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逼迫澜柒，甚至他拿着一个刀片划自己的手，说是如果澜柒不答应做他女朋友他就去死。
“他死就死了，我才不会被他吓唬到。那天我去四班找澜柒，看到她桌兜里的纸条，我及时赶到，正好看到那一幕。
“天色阴沉，并有呼呼冷风，孙洺的五官扭曲，一只手拿着刀片对着他右手手腕，抖着手一直在那里说：你离开他，跟我！
“他以为他是谁？谁又在乎他要不要死？澜柒面无血色，站在墙角摇着头，纤弱的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我冲过去，抢过孙洺手里的刀子，帮了他一把。
“他捂着手，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殷红色的液体，很刺眼，也很血腥。我抱住澜柒，孙洺蹲在那里，声音喑哑：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他以为我怕他啊？我对澜柒说：别怕，没事的。我们看着孙洺被送到医院，他父亲叫来了警察。孙洺醒后，一口咬定是我意图行凶，而他没有过失，他不承认自己逼迫澜柒的事情，事实上就算他承认了，我也难辞其咎。
“没错，我是冲动了。我被警察带走，我爸走动关系，要把我赎出来，但孙洺软硬不吃，他不吐口，不愿意私了。我在里面待了两个月，最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孙洺竟忽然撤诉了。
“我一出来就去找了澜柒，因为我很慌，觉得我能出来一定和澜柒脱不了关系，但当我去找她时，她不在家。我想到什么，跑到孙洺家里，在他家附近，我看到那个墙角围了一大群人。我挤开人群，那是一处阴影，阳光照射不进来，我闻到血腥味。
“那一刻，万物失色，我不知道自己所处何地。我看到那里一片狼藉，很多堆积的木板被砸碎，地上一地的木屑。澜柒的衣服上多处裂痕，她躺在一堆碎木板中间，脸上沾有血迹，呼吸极微弱。我走近，看到一根碎木板插在她的腰上，她的手握住木板一端，我摇晃她，在那里叫了一声一声她的名字，可我没有唤醒她。
“后来我去找了孙洺几次，和他打了几架。他告诉我，那时澜柒来找他，他要澜柒答应做他女朋友才能放了我，澜柒应了。在孙洺家附近，孙洺揽着她，想要吻她，澜柒不肯，孙洺强行逼迫，他们发生争执，澜柒不愿受辱，就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