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旗 - 桃川饮马行 - 春夏秋冬咚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桃川饮马行 >

偃旗

偃旗

易水北寒,初冬已落深雪。

梦里还是昨天与父亲在雪岫冰湖上滑冰玩闹,母亲只站在湖边推笑不玩,道是上去冰面便化了,而几只肥美可爱的小狐狸在妈妈的靴边蹦跳玩闹、抢烤松子甜奶卷吃。

这便醒了...

赢鎏困倦地眨眨眸子,发现自己还是个珠圆玉润的幼童模样。往右看,殷薰俊俏艳美的含笑脸庞近在方寸,温暖的手抚摸上他的脸庞,无声笑道:【你爸爸还睡呢。再睡会。】

...好吧。赢鎏便不往左去看了,很难为情、又很情愿地,往妈妈怀里埋了埋,被殷薰一把搂紧,仿佛入了火炭炉子一般。太热了,妈妈...殷薰只闭眼笑,怀里揣着心爱的小崽子,埋头在鋆的收紧的怀抱里,一家三口温热地窝在一块。

赢鎏这时候才恍然发觉,原来小时候的梦想,并不是很难实现的。

今年秋时,他与苍梧在飒秣征战,不幸负伤。而鋆旧伤再次复发,霖姑姑有要事回琼妃娘娘那里,所以赢鎏便暂且回易水休养,顺便照顾父亲。结果来家里才发现,妈妈竟然也在。在也就罢了,竟还打起“小孩子好得快”的无稽旗号,硬把他变成现在这副童年模样,要跟鋆一块弥补他缺憾的童年。

殷薰素来想一出是一出。赢鎏虽然觉得父母关系好像更微妙、更尴尬了,但也习以为常,听之任之。反正也不亏,还赚了一段美好年岁,是不是?

昨天傍晚,长松林中雪意浓重,鋆先行快马去打探客栈所在,留他和妈妈共骑一马,慢悠悠地跟着父亲的马蹄走,皆知道鋆踩过的路必然安全,于是母子俩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殷熏心情很好。不时在小崽子的颈窝里蹭蹭额头,暖去碎雪,再自顾自地发笑。赢鎏知道妈妈很喜欢小时候的自己,所以不足为奇。默了一会,才问道:“妈妈什么时候回丹景?”

“......”

“...鎏儿,妈妈不走了好不好?”

小孩子不言语了。殷薰埋头在赢鎏发丝里笑。赢鎏的发丝湿热热的。

很久,赢鎏才问:“妈妈恨我吗,恨爸爸吗?”

殷薰笑,满不在乎道:“恨啊。我恨死你们父子俩,尤其是你爹。”

小赢鎏又低下头去。

殷薰忍笑得不行,嗳叹一声,再次环紧了心肝小混账,亲亲崽崽的小苦脸,温声笑道:“就是因为最爱,所以才容不得错处。”

“...太疼了。”

“所以会想,别这么疼了罢。你爸爸呢,想一死求个解脱。我呢,就会想找个舒服的地方...不要让我再疼一丝一毫,最好了。”

赢鎏什么话也没说,仰头看去,雪点飘落,团团转转在琼林中。好像什么都会回到原点——在千方百计、兜兜转转的躲避之后。

如此思索着,鋆演技造作地也醒来了。赢鎏已经不想吐槽了。鋆看到小儿子埋在爱妻被里,圆鼓鼓的跟个绣花包子似的,不禁地一笑,俯身亲吻爱妻,顺手拍了小包子一下,夫妻俱是忍俊不禁。赢鎏面似火烧,只听他无良父母笑道:“吃什么?”“问问小包子,我什么都好。”“......”“还生气不露头了,这气性真随你。”“一天不算账不找事你能怎样?过来,你就顶着这一头鸡毛出去?”“嗤...”

赢鎏埋在暖洋洋的绣被里装睡。父母的喁喁私语如是春雨丝丝,细细落在春生的嫩叶上,让赢鎏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春天,小小的少年读书起兴,想附庸风雅,便偷偷跟苍梧商量好,扯谎逃课,自牵了小枣红马去春山听雨。听了半天,而后自行回稔山,苍梧还在学堂写作业等他,兴致勃勃地问他好听不?他说好听,就是冷。而后当夜高烧不起,在瑃女官怀里迷糊地喝药,耳畔也是如此温柔的细雨...他昏昏沉沉地唤:“妈妈。”

瑃女官的泪珠落在了他脸上。后来是苍梧跟他说的。还说,我妈让我照顾好你,你还小呢,自己根本不知道冷热。

其实想来想去,这些事也没有什么对不起、要原谅的,只是很多年里,即便现在如此刻意补偿,也还是...过不去的。

殷薰含笑坐在小包子身边,贴上绣花小被子,轻轻拍拍,柔声笑唤道:“宝宝?到底想吃什么?妈妈去做好吃的了?”

小包子还是装睡不醒。

于是父母忍笑,自作打算。不一时,便将什么兰芽冬菇、羊肉热汤、米酥面饼热气腾腾地放上饭桌。赢鎏为这香喷喷的味道引诱,终于钻出了被子。殷薰笑道:“小包子馅儿出皮儿啦?”鋆笑得不行。赢鎏羞愤欲死,鼓着腮帮子捞起小靴子,奋力蹬上要跑路。殷薰忙放下碗筷笑来哄崽子,抱在怀里好好亲亲,又给妥帖穿好红袄子、小靴子,整齐束好小金冠、小玄袍,笑领了软包子去芙蓉花玉池的温水里洗漱。殷薰不大熟练地给孩子抹了两把脸,毛绒绒的帕子擦得赢鎏挤眉弄眼,立刻就被鋆奚落了:“猫自己扒拉两爪子都比你洗的干净!”殷薰气笑:“你洗得好你来?”鋆嘁了一声,坐下敲筷子:“过来吃饭。”

赢鎏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虽然他确实很享受现在这种家庭氛围的温暖,但说实话,很陌生,不知该作何反应。何况在稔山的家里,从来是照刀大伯敬爱瑃妈妈,何曾跟自己家一样,反而是爸爸压妈妈一头,而妈妈好像还乐在其中...他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便是想比照苍梧照猫画虎也不成。

但无论如何,饭菜味道是很鲜美的。他俩又一再添菜,以至吃完要带赢鎏出去玩的时候,赢鎏捂住滚圆的肚子摆手道:“先等等等等,我缓缓再走...”根本不愿去看俩大人第无数次忍俊不禁的神情。他俩到底是觉得有多好玩啊。

这不禁让他想起滴滴朱姐姐的话。他和苍梧第一次以“大人”的身份参加童年玩伴的婚礼,都觉得新鲜极了。穿上簇新的送嫁骑装,彼此互相打量笑闹一番,便被照刀大伯按头规矩站好,齐整上马,在繁闹的鞭炮炸响声中,一左一右地护送在喜轿两侧,送姐姐嫁去瑶华。姐姐说,你俩也大啦,要好好想想成亲的事了。你俩也一人生一个小儿子,以后也跟你俩一样,一块长大、做好兄弟。

苍梧只笑,看他一眼。赢鎏笑道:“我还没想好要小孩呢。”

滴姐姐笑出声来。虽然隔着花轿,可还是让人想见她作女儿时的娇俏模样——定然是小指抵着酒窝笑得嫣然。她对赢鎏道:“以后小鎏和心爱的人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可好玩了。”

好..玩吗?

反正现在被玩的赢鎏是没感觉出来。

苍梧当时也好了奇:“姐姐,那有什么好玩的?”

滴滴朱笑了一会,终于组织好语言,方才认真讲授道:“你瞧,他长得多像你心爱的郎君和妻子,既像他又像你,还偏挑你俩最好的地方长,可不是世上最可爱讨喜欢的宝贝吗?”

“这也就算得其一呢。还有更好处。”

“我和你们姐夫年岁相差不大,以往都混熟了的,再欺负他也没意思了,他早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对付我啦!可宝宝不一样呢,年龄小还乖,还没受过我们俩哄骗荼毒,欺负起来多有意思?你瞧宝宝气成鼓包呀、泪汪汪地跑去找爸爸告状呀...不就跟看着他好不容易出糗一样?多好玩呀!”

苍梧对此十分无语,赢鎏则对此完全无感。送嫁完,两人在后山的悬铃树坡下放马,躺在树荫里醒酒午睡时,苍梧悄咪咪地凑来附耳道:“哎。我说,我以后打死不娶滴姐姐这样的女人,作死我?”赢鎏直笑:“你想得真美,人家都不肯嫁你。”心下却是伤感,或殷薰或鋆,会觉得自己好玩吗?还是一年到头能不见则不见,只觉得是旧年荒唐的遗事?却也决口不提,只笑问苍梧:“那你想给我娶个什么样的嫂嫂?”苍梧少年心性,瞬间展开畅想,青碧色的眼睛都舒服地眯起来,大言不惭地大讲特讲白日大梦:“温柔动人,容华绝世,善解人意,为我着想....”赢鎏以一句话作结:“兄弟,下次别光顾着喝酒,好歹吃两粒花生米儿吧,啊?”

...兄弟。

将近年关,他这一秋一冬都没有回飒秣了。只是因为贪恋这个“家”。

他心里也很明白,父母搞这一出,为的正是想把他困在易水,好让苍梧在与大荒的对峙中暂时收敛,最好低头。听闻飒秣处,瑃女官和照刀大伯也已然去游说苍梧,让他按捺血勇,归顺臣服。两家父母看来已在暗中商量妥当,一面来拖住他,一面去搞定最会惹事的。父母爱子,为之而计深远,也可见得一斑了。

而此计确然成功,赢鎏只得认栽。

赢鎏对此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既然苍梧目前还没有急信求救,也便作罢,全做不知。暂在盼望许多年的家中,心安理得地享受父母迟来的亏欠与弥补。

禹杏太守府。

东衡自前堂下值回来,就见玄鸟乌衣自在书房斟茶自饮,那叫一个怡然自乐,那叫一个如入无人之境。

东衡气得要笑,褪下官服扔在椅背上道:“你来又有什么要紧事?”

玄鸟乌衣含笑问道:“我难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东衡叹笑一声,自坐下,拿了一杯热茶,揶揄地看看玄鸟乌衣,玄鸟乌衣笑得不行:“没毒,喝吧。我是来找它的。”指尖停了一枚枯叶色的小蝶。是东衡秋时造的那一片。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