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蓝烟第一次经历死亡时,是在八岁时的深秋。枫叶火红的叶子在院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干燥韧脆,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踩上去会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保姆牵着他的手站在那棵古老而巨大的枫树下,看着佣人埋葬陪伴他长大的萨摩耶。他记得,那是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夕阳给所有的东西都抹上了一层悲伤而黑暗的血色。
狗狗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眼睛紧闭,舌头塔拉着,白色的毛毛依旧柔软,身体已经僵硬了。
爷爷说它的年纪已经够大了。
蓝烟很伤心,似懂非懂。
同年的冬天,爷爷也去世了,不是在温馨的院子里,也没有温暖的夕阳。
医院里只有刺目的白炽灯,所有人都哭了,他们都站在走廊里,妈妈牵着哥哥站在他身边。尸体被护工推出来时,他看见了那只经常拥抱他的手,干瘦枯白,无力地从床沿垂下。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追上去,保姆立即把他拉了回去,她的眼睛也通红。
最意外的就是妥瑞朵了,他觉得他是个还不错的人,勉强算是朋友是个还不错的人。
他坐在那棵不知名的大树下,睁着那双空洞的翡翠色眼睛,犹如一个断电的漂亮娃娃。
他想起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萨利为了照顾他养活他,经常偷钱被打鼻青脸肿,直到他的身体好起来,生活才逐渐改善。他是个成年人了,有着成年人的心智和灵魂,可萨利却是个真正的小孩。对外人斤斤计较,对他却很好。
他不理解萨利为什么非要跟着他,又不是小孩了,还非要成群结伴,更何况几年过去了,感情早已减淡。
啊,看在之前份上,不管他抱着什么想法,瞧见他处境艰难,能帮还是帮一下吧,就当是还人情了。
就如同当年他没有预料到萨利后来还会去找莱斯利打架给他报仇,如今他也没有料到萨利会因为他而来到这危险的地方,丢掉性命。他知道萨利是个比较懂得生存法则的人,对萨利来说只要能生存,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当年莱斯利经常欺负他们,可萨利还是会接受莱斯利可怜他们时给的食物,在被欺负时,也是只知道拉着蓝烟躲开,避开矛盾。尊严啊,道德啊,对他来说都是不重要的东西,贫民区的人只要填饱肚子就很开心了。有些愚钝却又单纯。
他总是为他着想,把他当成大人物。
想到这里,蓝烟又湿了眼眶,他亲自把萨利的尸骨收拾妥当,放进那个黑色的棺材里,合上盖子。
天空下起了冻雨,天彻底黑了,细小的冰珠敲击在棺材盖子上,四处跳跃着。
他想他还是太软弱了,他应该再狠一些。受到伤害了,不能忍气吞声,一定要更狠地报复回去,给予警告,告诉他们得罪只有一次机会,后果他们承受不起!
蓝烟的眼睛依旧是血红色,仇恨与悲伤都令他狂躁不已,恨不能生吞活剥格斯乔伊。
他拒绝了格雷西让他休息的建议,亲自进入了列帕瑟森林。
搜寻了三天三夜,终于有了线索,他们抓到的一个逃跑的血族供出了格斯乔伊与戴维德姐弟的位置。
在他说出了这个消息后,蓝烟杀了他,他看见了格雷西与布拉德利以惊恐的目光看着他,却依然带着一身血迹转身离开。
森林里温度更低,吸血鬼也喜欢温暖,这温度令他们并不好受,可谁也不敢点燃火焰。
山洞里,几个人类蜷缩在最里面,瑟瑟发抖,吸血鬼则坐在洞口的位置,防止他们逃跑,也防止野兽进来。
他们听到了搜寻的风声,这几天都不敢出去,想等白王自己提起谈判做出让步,再出去。
前几天的袭击是城里的其他血族谋划的,他们只是趁乱进去,原本是想再抓一些人类,碰巧丹尼斯认出了萨利他们。
格斯乔伊・罗德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靠在山壁上,戴维德兄妹与其他的吸血鬼坐在他对面。自从这两人扔下他逃跑后,他们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局面,好像所有人都在孤立他,觉得他必死无疑。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萨利不是他杀的,是在进入森林时,他遇见了一群饥渴的新生,那些人从他的手中抢走了那个人类,并将他活活撕碎。
事已至此,无论萨利是谁杀的,蓝烟都不会放过他了。
“为什么还让他留在这里。”他听见黑暗中有人细细低语。
“是啊,他留在这里对我们更不利,白王就是因为他抓走的那个人类死了才这么疯狂的。”
“现在森林里四处都是死人。”
“都怪那些蠢货,他们也跑进森林里来了。”
格斯乔伊站了起来,阴狠地看着他们。“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你这个冒牌货,要是你是真的真王,我们也不至于失败!”
格斯乔伊握紧拳头。“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是真王!都是你们,是你们把我从奥威耶托抓走!”
“闭嘴!安静!”丹尼斯・戴维德睁开了碧绿色的眼睛,黑暗中像是在发光一般。
有人再次小声抱怨了几句。
“嘘。”乔蒂抬起头,凝神聆听,小声道。“有人靠近。”
黑暗的森林笼罩着朦胧的雾气,灰色的夜空中挂着一轮血月,山岗上荒草丛生,掩盖了洞口。四下寂静无声,危险悄然靠近。
所有人都寒毛直竖,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他来了!!”犹如魔鬼的到来,有人恐惧地高喊。所有人都冲进洞穴深处抓起人质四散逃亡。
格斯乔伊刚慌张地跑出洞口,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树枝之上的纤长身影。他穿着一身白色,犹如歌剧中的幽灵一般,暗红的圆月就挂在他的身后,朔风吹起他的银发。格斯乔伊清楚地看见了他阴沉的表情,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锁定了自己。而后,他就感觉时间好像被拉长了,一切变得缓慢异常,他动弹不得,视野里只有无尽的夜空,令他迷失的夜空。
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离开养母前与她的争吵,教皇与他的循循教导,西莉亚顽皮的作弄,以及,被他视作救星的真王……
广场上的圣歌依旧缭绕在端庄的圆柱之间,洁白的鸽子飞翔在碧蓝的天空,环绕穿梭在高耸的塔楼之间,犹如随风飘舞的白色花瓣,穿着黑色圣袍的修女结伴穿过长廊,虔诚的人们朝着雄伟圣洁的神殿跪拜……
直到西莉亚狰狞地诅咒……
直到教皇踏入阳光下……
他觉得他不该如此,可又确实如此。
“陛下!”格雷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双腿像生了根立在原地。在他放大的灰色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了那可怖的一幕。
苍凉的月光下,真白王轻易地撕开了假白王的脖子,就像是所有血族撕开人类的血肉那般,狂躁地啜饮着他的鲜血。那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淌,滴落在他洁白的衣服上,滴落在枯黄的草地上,滴落在黑色的土壤中。格雷西恍惚听见了那清脆的,血珠撞击后破碎的声音,饥渴吞咽的声音,心脏狂跳的声音!
异类!血族之中出了一个异类!不,不,不,是敌人,是天敌,是来自血液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