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不飞,北方不北
飞蛾不飞,北方不北
文/九唔识七
很多年后,当萧绒绒第一次踏上江南的土地,她才知道原来南方的冬天阴冷得像条能钻透裸露皮肤的蛇。那刺骨的寒意随着血液流进心脏,在那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狭长的小巷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小店。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人们袖子上套着大红色的袖套,他们张罗她进店吃些小吃,被她微笑着拒绝。小巷深处有一间铺子,门口旋转的红白蓝三色像是迎风飘扬的法国国旗,在凯旋门前的梧桐林里,满是浪漫的叹息。
她推门。
里面的人起身相迎。
一、萧绒绒的秘密
萧绒绒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藏在放学后汹涌的人潮里。饶是如此,她还是被周牧叫住了。
周牧的身高在同龄男生间已是异类,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像一望无际大海上的灯塔。他的校服永远最整齐,领结工工整整地系在第一颗纽扣下面,连折出来的褶都是刚好对称的两道。
“萧绒绒,你又要去哪里?我爸就要来接我们了!”
“你和周伯父说一声,我先回去了!”她忙不迭地跑走,借以避开周牧登时沉下来的脸色。
她自然不是回家。深冬的风像凛冽的刀,一下一下地割在脸上,可她的脚下像是生了风一样,无比轻快地向前跑去,一点也不觉得冷。
远远地,她便看见自己的照片像娱乐杂志里所有时尚的明星一样,被端端正正地贴在透明的玻璃上。照片里的自己剪着短发,细碎的头发垂在耳边,露出羞怯的笑意。萧绒绒揉着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带着这个年纪女生独有的小骄傲和小虚荣。
名叫北方的理发店里开足了暖气。萧绒绒推开门,被客人逗弄的汪汪摇着尾巴向她撒丫子奔来。她笑嘻嘻地将汪汪抱进怀里蹭了蹭它的鼻尖,光明正大地享受着同龄女生艳羡的目光。
关北正在给一个女学生剪头发,他背对着萧绒绒专心工作,却在干净的镜子里将笑容留给了她。
萧绒绒赶紧低下头,恨不得把发烫的脸埋进地里。温暖亲吻着脚趾,顺着脚掌上细小又脆弱的血管一点一点地爬到了手掌心。她手忙脚乱地摸了摸汪汪的脑袋,那只黑白相间的小土狗睁着湿漉漉的眸子,困惑地看着她。
乳白色的羊毛衫紧紧地贴着关北的背,凸显出嶙峋的脊椎。关北从不像其他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理发师,他清瘦又干净,像童话里的小王子,头发永远是墨染过的黑。
空气中的微尘落在他乌黑又柔顺的头发上,像是花一样,开出了另一个世界。
等到她时,已差不多是傍晚时分。萧绒绒低着头在旋转的椅子上坐好,关北在为她披上毛巾时,指节滑过她的后颈。她颤了颤,他轻轻捧起她的头发,捏着发尾笑道:“又长长了。”
萧绒绒缩着脑袋,声音像是蚊子嗡嗡:“不如你贴在玻璃上的好看了。”
“怎么会,不知道有多少女生让我给她们剪像你一样的发型呢。”
萧绒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容甜蜜,像个白痴。
他们是在冬日里的一个清晨认识的。
她背着书包默默地走在上学的路上,晨跑的关北从她身后经过,穿着黑色的运动服,跑起来时带着风的声音。他的脚边还跟着汪汪,撒着丫子狂欢。
这画面和谐得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引得关北回过头来。她这才看清他的眉眼,在弥漫着白雾的晨曦里淡得好像要化成朝露。关北漾开的笑容像是一颗浑圆的石子,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一声,像是宁静了许久后终于波澜壮阔的湖。
直到关北为她剪了一头碎发,直夸好看,还特意为她照了相贴在橱窗上时,她隔着透明又干净的玻璃,看着周身沐浴在阳光里,仰着头将照片仔仔细细贴好的他,才终于发现,原来他是遥不可及的富士山,而她却甘愿成为他脚下潺潺的雪水。
可是她喜欢得都要发疯了,却还是只敢将心思藏在肚子里。她一天洗三遍头,连打嗝都是芝麻糊的味道。尽管如此,她的头发还是生长得缓慢,丝毫也比不上心底蔓延的欢喜。
她和他,依旧是客人和店家的关系。
二、关北,我来剪刘海
萧绒绒刚回到家,就撞上她爸。敞开的门里,是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她下意识地抓住她爸的衣角,他却头也不回地走开。
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走进家里,避开地上乱七八糟的杂物和玻璃碴儿。她妈站在客厅,长发凌乱,面容憔悴,正举起一个明代的青花瓷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滚!你跟他一起滚!”
琉璃做的烟缸隔空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头上。萧绒绒晃了晃,又湿又热的液体像是蚯蚓一样,从她的额头上慢慢地爬到唇角。她抬手摸了摸,掌心里一片猩红。
她的妈妈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为她止血,又打电话求救。萧绒绒低着头,怔怔地看着白色校服裙子上面晕开的一滴又一滴的红花,认真地思索如果头发没了,要用什么借口去找关北。
周牧和他的爸爸很快赶到。萧绒绒被一脸惊慌的周牧紧紧抱在怀里,却头晕得挣扎不开。周伯父则在安抚着情绪激动妈妈的情绪,声音轻柔。
萧绒绒被他们送去医院,周牧还抓着她的手,力气大得连指甲都要掐进她的肉里。她小小地呻吟一声,周牧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而周伯父的车,正风驰电掣地路过关北的理发店。
她连关北的身影都没有看见,只能从后视镜中看见那温暖的昏黄灯光渐渐变成了如豆的一点。
她鼻子一酸,眼泪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周牧手忙脚乱地为她擦眼泪,一点也不像平时那生人勿近的样子。在他的瞳仁里,她看见了无助可怜的自己,以及她无比熟悉的怜爱和珍惜。
伤在额角,还是剪掉了那一块的头发。
萧绒绒婉拒了周伯父和周牧要将她带回周家休息的提议,她实在是害怕见到周伯母那张冷淡又鄙夷的脸。周牧却执意要送她回家,她只好在他们的目送下推开别墅沉重的大门。她躲在爬满青藤的墙后,直到听见车子的引擎声远了,才慢慢地走出来。
家里漆黑一片,不知道里面还是不是满地狼藉。
“北方”门前的灯已经灭了,连大门都关得紧紧的。她腿一软,瘫坐在门口。空荡荡的肚子叫了起来,她这才想起,好像今天一天都还没吃饭。
萧绒绒抱住自己,试图抵御夜里的寒风。她尽量不让自己呜咽出声,那样丧失尊严的姿态,实在太过可怜。
身后的门里传来汪汪的吠声,它像是嗅到了她的味道,用尖利的爪子挠门和她打招呼。
“汪汪,别吵到他睡觉。”萧绒绒呢喃,下一秒,她的视野明亮了起来,原来是灯亮了。
关北的影子笼罩在她的身上,黑暗却温暖。她抬起头,他的表情凝重而担忧。而他头顶的那盏灯,像是此生离她最近的一轮月亮。
关北的肩胛骨上好像长出了翅膀。
“关北,我来剪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