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一长叹 - 一次相遇,一生铭记 - 长沙千寻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一曲一长叹

一曲一长叹

文/绿袖

一、梦前尘

沿途有人朝我贺喜。

我一言不发地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打开门,然后走进去关上门。

淡淡的光从透绿的有着厚厚一层浮雕花的玻璃透进来,一道道光线将屋子割裂开来,细小的流尘在其中上下浮动。我沉默地打开书柜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纯白的药瓶,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只倒出一片白色的药片。我吃下这颗药,然后嗤笑着把空瓶扔到一旁去。

杜冷丁,给我开药的西医欲言又止,嘱咐了好几遍,说这药含有杜冷丁,有强烈的止疼作用,同时也有强烈的药物依赖成瘾性,让我少吃。

我想想,头痛起来的时候,我几乎将药片大把大把地吞进去,杜冷丁在我体内发挥药效的时候,整个身体舒缓、放松到了极致,嗡嗡作响的脑壳放松下来。我用手遮盖在脸上,在这空旷的放松的止疼的瞬间仔细地回忆她。

我最后一次看见那位洋大夫,他怒不可遏,声称我再这样吃下去,迟早有一天把自己吃死。他劝我,灰蓝的眼睛里是诚恳的坚定,手覆在我的手上:“陈先生,您是我见过的自制力最强的人,您要克制住。杜冷丁的止痛是有副作用的,您不能再这样吃下去了。”

我敷衍地答应了这位洋大夫,然后他只给我开了一瓶药。

他是一位很有操守的医生,我手下的枪都抵到他的额角上去了,他也只镇定地望着我,说:“陈,我是个医生。”我只好无奈地挥挥手,让手底下的人把枪收起来。这瓶止疼药吃到今天,也已经吃完了。

不过,我想,以后大概也用不到它了。

我的头痛不是物理性的,我走遍了很多的医院,中医馆、西医院,没有人能告诉我我头痛的缘由。我知道它为什么痛,因为这是心理性的,脑子里像有个小小的锤子,一下又一下地翻搅脑浆,顺着细密的脑神经一根根地敲断,我开始烦躁易怒,无法思考问题。吉田正一先生一开始还安慰我,特地让我放几天假,然后带我去了他们的日本公馆。

我们狠狠放肆了几天,那几天我沉溺酒色,真的没有头痛过。

也许是几天放肆之后的累积,回来后,我的头疼一下子集中爆发。那位有医生操守的洋大夫已经回国了,新来的医生战战兢兢地说我是因为吸烟饮酒过度。每一位医生都让我戒烟戒酒以达到治疗的目的,简直可笑,如果要病人戒酒戒烟就可以解决沉疴疾病,那还要医生做什么?

我的思维难得的散乱,心不在焉地想了很多之后,刚刚吃下的那颗药开始生效,烦躁的情绪渐渐消失,我终于能集中思绪去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呢?

我坐在书桌前,手抵着额角,脑海中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她的轮廓,浓墨重彩的眉眼——她天生颜色浓烈,即使没有化妆,眼黑唇红得也像上了一层妆。不过很遗憾,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化妆的样子。

怎么会想起她?我松开紧按太阳穴的手,脑神经的痛意如退潮般消散下去。大概是因为她太美了吧,她确实很美,尤其是在我的严刑逼供之下咬着唇硬生生扛下去的模样,一缕一缕的头发被沁出的汗打湿,脸色因为失血和疼痛变得惨白,所以越发衬得眉如黛、眼如漆、唇如血。

她的双手被吊在镣铐上,生生将她倦怠到极致的身体拉直。我手里握着被烧红的铁钳,站在她对面,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个铁钳,然后含笑看着她:“说不说?那批药呢?”

她死死咬着唇,大概是我太过文质彬彬——吉田正一先生就说我这样子的逼供太过绅士,他要接过我手里的铁钳时,我避了过去,皮笑肉不笑道:“唉,吉田正一先生,这个地下党生得这样好,那一身皮肉要是被烫坏了,我找谁去?”

他愣了一下,然后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男人特有的心知肚明,跨着国籍和种族都一样。他呵呵笑了几声,说:“这样是有点难办,不要留疤——确实不能留疤,这女人姿色这样好,毕竟没有不招供的人不是?招供之后,陈先生——”我笑了笑,正了颜色,回答:“这是正常交流,正常交流——充分尊重当事人的意见,我不搞强取豪夺那一套……”

这话听着太虚伪,他冲我笑,然后凑过来说:“我倒是有个办法——”

然后我站在一旁,看着手下人一片片拔去了她的指甲。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十指连心,她终于痛得忍不住尖叫出声。她终于有的反应愉悦了吉田正一先生,一枚枚带血的指甲片被扔到我脚边,我低头看了看,眼角狠狠跳了一下。我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吉田正一偏头朝我望了一眼。我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然后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来……我过去掰开她的嘴,发现她咬舌自尽了。

还好她因为被酷刑折磨至今,所以唇齿无力,只咬破了舌头上的一层皮。

这件事告一段落。

一盆水泼上去,浇醒了就让她缓缓,毕竟逼供也是要缓缓图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她来,大概是因为她死得实在是过于凄惨——死在我手上,所以过了这样久,我还这样念念不忘。我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手上染了多少血,但是她死了之后,我的头就开始疼了起来。

而我不信什么因果报应。

二、负流光

我睡了一觉,醒了之后果然好了很多。我很早出门,吉田正一先生有事要请我去做。他最喜欢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陈先生,你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最忠实的朋友,我们大日本帝国永远欢迎你。”我笑,朝他举一举茶杯,也说:“我们中华民国也同样欢迎吉田正一先生这样友好的朋友。”

然后两个人对视,一起呵呵地笑出来。

说起来我和吉田正一先生的缘分起源于吾父,他是上海最大的地头蛇……之一,说白了就是地下黑势力,地盘、势力盘根错节——我是子承父业。我刚回来的时候,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将我父亲的社会关系理清楚,所以我不仅继承了他的势力和地盘,还有继承了他之前攒下的人际关系。

这位正一先生就是其一,算算到如今,我和他相识也有三年了。

三年的交际,大概让他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得到时间的考验了——或者是我已经得到了时间的考验,所以他向我提要求:“陈先生,我们这边有笔生意,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我喝了一口酒,然后哈哈大笑:“生意嘛,怎么会不感兴趣?”

他踌躇了一下,然后开口说:“我这边有一批药——因为贵国似乎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有什么误解,药物管控十分严格,这批药放在我们的手里流通不出去,我这边需要陈先生的帮忙。”

我似笑非笑,问:“是什么药物?”

他说是鸦片。

我笑了一下,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又笑了笑。吉田正一解释说鸦片是止疼止血的药物,是我们对它有误解,将它妖魔化了。

林则徐当年虎门销烟不过百年,日本人竟然还想来这一招。我沉思了良久,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盒烟,递给他一根,然后自己拿起一根放在嘴里叼着,偏头划起一根火柴点燃了。吸了一口烟之后,我问:“怎么分?”

他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喜意,不过很快又收敛神色,说我是他们大日本帝国最忠实的朋友,他们大日本帝国对忠实的朋友向来慷慨,这批鸦片销货之后,要和我五五分账。

我将半截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了,说:“四六开。”吉田正一很快就同意了我的要求,他们爽快得不像话。他们爽快,我也很爽快,合同签订完之后,我立马派人将那上百斤鸦片运回了我们青帮的地下仓库。

我父亲当年赶时髦将我送出国的时候,我学的是医药,只是万万想不到,回国之后,我竟然做起了鸦片的买卖。可我没办法,现在时局不好,日本人建立了满洲伪政府,我得喂活我手底下的这些人。

拿到货之后我就坐地起价了,要再加两个点,吉田正一的脸色很难看,表情变了几次后笑起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笑起来,眯着眼:“我没什么意思,只是风险太大,所以获得的收益也应当对等。”

他眯着眼看了我很久,然后挥挥手,他身后几个掏枪的人退下去。他笑起来说:“原来是钱,好商量好商量。”

事情谈妥之后,他说:“你们中国人,真的是我看过最爱钱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佻,带着轻蔑。他们有很强的武士主义精神,切腹说切就切。我眯着眼,淡淡地回答:“没办法,毕竟手底下还有几千个弟兄跟着我吃饭,不能饿着他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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