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之下
银河之下
文/莫若离
楔子
我醒来时,梅箬在一个冰冷且毫无人烟味的房子里来回踱步。
我很兴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喜,想一个猛蹿把梅箬扑倒在沙发里,像平日打闹那样,引得梅箬惊呼,然后我咯咯大笑。
可是我扑空了。
我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又迟疑着在梅箬跟前晃了晃,紧接着又颤抖着声音叫了两声梅箬。
我终于发现,梅箬看不见我,也不能被我扑倒。
窗外是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屋顶上反射出刺目的亮光,我忽然不可遏制地觉得冷,在慌张与恐惧中,我脑袋里蹦出了第一个问题:我在哪儿?
可我脑子里模糊一片,对于最近发生的事一概不清,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怎么也拨不开。而从前的事,我又记得分毫不差。
我乖乖地坐在一旁,捧着腮帮子,望着匆忙的梅箬,又看了眼客厅里的挂历,最后忧伤地叹气。
今年是2018年,可我醒来之前生活在2014年。
我的时间,凭空消失了四年。
一、梅箬,陈粒,好久不见
四年后的梅箬变好看了不少。她从前总是腼腆地站在陈粒身后,两手总是无处安放似的,然后交叠放置在身前,然后似嗔似宠溺地朝着我笑:“别闹了。”
我实在是顽劣,难得遇上这么一个可心的姐姐。
梅箬一身精干的灰白职业套装,拉着行李箱的拉杆,冷淡的妆容下,她只是轻轻扫了眼屋内,然后关门离开。我忙跟着上前,两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还似从前那样兴致勃勃地问:“梅箬梅箬,咱们去哪儿?”
车站人来人往,送走了一拨,便会迎来下一拨步履匆忙的行人。
梅箬坐在一等座,四周零散坐着几个人,她手持着一本全英文的书,面容安静冷淡。我费劲儿地去拼读那个书名,最终头昏脑涨地放弃,嘟囔着说:“梅箬梅箬,都过了四年,我还是这么讨厌英文!”
不过没一会儿,我便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趴在扶手上。这是多年的老毛病,我晕车,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只要是交通工具,我都晕。
为此,陈粒和梅箬没少打趣我。
陈粒也曾摸着下巴老神在在地说:“这就没辙了。以后你想去哪个地方告诉我,我替你跑。要是……要是你想吃什么东西过敏,我也全替你吃了!”
说到后面,陈粒已经是一脸坏笑了。我撒着脚丫子跳起来就追着陈粒打,怒目圆瞪:“快说,我珍藏的大闸蟹是不是被你偷吃了?!”
我对海鲜一类的食物过敏,每次吃完就浑身起疹子,可禁不住诱惑,总是偷偷藏了一些吃。不过每次也很巧,那些藏起来的食物我从来都没有吃到过,全都毫无例外地进了陈粒的肚子。
打闹时,陈粒总避让着我,我下手却没轻没重。梅箬在一旁愁得跟林妹妹似的,帮哪个也不是,最后生闷气似的沉着脸,然后我和陈粒就会觍着脸去低声求饶,哄得梅箬扑哧笑出声了,这场打闹也就算结束了。
我俩眼皮都快耷拉下来的时候,梅箬轻快地接了电话:“你回来了?好,我马上就到站,陈粒。”
最后似有似无的两个字让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我心里抑制不住欣喜,我捧着腮左晃右晃,连晕车都抛到脑后了:“陈粒陈粒,不知道四年后的你长什么样子呢!”
我满心期待着一个变得更加张扬、更加潇洒帅气的陈粒。
然而我跟在梅箬身后,原本怦怦直跳的心在门被拉开的一刻,仿若被冰冻住了。
梅箬自然地走进去,似乎很熟稔地把行李箱放在玄关,然后换了拖鞋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抬起眼淡然问:“什么时候再去?”
我眼神复杂地望着客厅里低着头快步走来的男人,他一身得体稳重的衣服上尚有灰尘,下巴宽厚不少,嘴唇一圈是浅浅的青灰色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沉默寡言极了。他仍然很好看,却不再是我最喜爱的陈粒的模样。
他在梅箬对面坐下,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拿出一沓照片给梅箬看。
梅箬淡淡瞥了一眼,顾左右而言他,继续问着陈粒工作上的事情。可陈粒恍若未闻,仍自顾自地一张一张地翻阅照片,并对拍摄的场景做详细说明。
梅箬原本轻轻搁在沙发上的手忽然拽紧,她皱起眉,似乎压着不悦,面上冷静自若,冷冷哼了一声:“你不如大大方方把她的名字说出来,告诉我,你想她,你放不下她!”
陈粒揉了揉布满疲倦的脸,低声道:“我没有一刻不想念林芝。”
梅箬腾地一下起身,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便径直往外走:“是啊!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林芝,我也不愿同你聊起她,所以哪怕你做了记者,也要申请去报道军事纪实,申请调去西藏跟踪采访军事演习。而这只是因为演习的地方叫林芝镇!”
他们终于提到我的名字了,我一直隐隐担忧的事,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我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看了看快要走出门的梅箬,又看了看两手插在头发里,整个头深埋下去的陈粒,他望着被梅箬打落在地的照片,眼底分明疲惫却又蓄着浅淡的笑意。
我默默走过去,蹲在他跟前,双手打开,虚虚地拥抱了他一下。我强笑着喃喃道:“陈粒,我也很想你呀。”
然后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匆忙跑出屋子,找寻梅箬的身影。
是呀,这股无论如何都想要见到梅箬和陈粒的冲动,这股仿佛沉淀了好几年的思念,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终于破土发芽。
梅箬,陈粒,好久不见啦。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加上今日的,我一共对陈粒说了二十七遍。
我相信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以我和陈粒重逢在我十五岁那年。
二、折翼的天使
小时候院长奶奶对我说,我是折翼的天使,所以才会被上帝馈赠给福利院。可惜长大以后,我就不再相信这个童话了。我也不会期待有人会带我离开,并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那时我已经十五岁了,年岁太大的孩子不易培养感情,很少会有人领养。
我惯常做的事儿就是在午饭后偷偷溜出去,四处转悠。然后我在那天碰到了同样想给自己一个家的陈粒。
陈粒的双亲意外离世,他的监护人舅舅、婶婶住在城里,而他却说想在有父母气息的地方念完高中,于是他开始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陈粒下午逛到一个宠物店,他似乎兴趣索然,可又认真地在笼子前浏览每一只宠物猫狗,等他转完一圈快到店门口的玻璃门时,蓦地瞅见玻璃门下蓝色小脚牛仔裤下不安分晃着的两只脚丫子,且这两只洁白脚丫子十分嚣张地冲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