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皇帝
燕皇帝
再醒来,已是在红绡罗帐中。
除了大婚当夜,宋如玥从没睡过这样红火的床,恍一见,还以为是满眼的血,惊得一激灵,才觉周身剧痛。
她去枕下摸剖风,却摸了个空。心中不安愈盛,她强撑着爬下了床,一步一踉跄地向外走去。
这宫闱中,处处暖香萦绕,却似危机暗藏。处处无人,更竟没有出口,宋如玥越找越悬心,只疑自己是在青天白日噩梦里。
四处有冰冷的瓷器,她将瓷瓶打碎,握了片尖锐的碎瓷。与此同时,瓷器破碎声终于引来了人——
门外有侍女低声询问:“可是安乐公主殿下醒了”
宋如玥道:“你是何人”
侍女道:“我等乃燕皇宫宫女,奉旨待命。”
“为何不入内”
“陛下说,殿下醒来,必怀戒备。我等若要活命,便在殿外恭候。”
宋如玥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碎瓷藏入袖中。
“你一人来伺候本宫梳洗。”她缓缓坐回床帐中,神色漠然,“然后,带本宫去见燕鸣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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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身上密密麻麻缠满了包扎的帛绢,依然有不少渗出了血迹。那侍女却一眼不多看、一字不多说,沉默而平静地为她层层裹好了衣饰。这一身沉重得宋如玥有些熟悉——繁复宫装,比她只做公主时的还来得隆重。
而最后,侍女从托盘上捧起一样物什,低垂眼睫,认真地系到宋如玥腰间。宋如玥没看,问:“怎的还要压袍”
侍女道:“殿下,是您的匕首。”
宋如玥一挑眉,随手抹出锋刃来,细细看过,笑道:“你们燕人倒是信得过我。”
侍女道:“是陛下旨意。”
宋如玥笑了一声,这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松照。”侍女宠辱不惊地回答,“请殿下移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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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鸣梧在正殿,等待着宋如玥。
宋如玥在一身繁复宫装里,细伶伶地站着。她全身上下不过二两骨肉,按说早撑不起这样的华服,换了常人,只怕要被一身衣裳衬托得憔悴可鄙。然而宋如玥一擡眼,依旧是盛气凌人,万般都沦为她陪衬。
她昂首看着殿上的人,不肯先开口。
燕鸣梧则在翻书。
他不紧不慢、一页一页地翻,每翻一页,宋如玥额上的冷汗便多一层。直到最后她承受不住,闷着咳了一声。
燕鸣梧这才受了惊动一般,垂眸看向宋如玥,意外般地笑了,坐直了身:“殿下何时来的既然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不说句话”
宋如玥脸色死白,仰起脖子的时候,细丝般的青筋蔓过皮肤。
“你派李臻去接本宫,本宫如今,就在你面前。”
燕鸣梧笑道:“若为感谢,大可不必。”
宋如玥道:“从三年以前,你就试图让本宫离辰就燕。本宫来了,你有何用意,大可说明。”
燕鸣梧卷起书卷,苦恼地敲了敲额角:“那时候,尚有战事。对碧瑶将军,朕自然求贤若渴。如今嘛……”
宫装,对眼下的宋如玥来说,实在是太重了。她坚持到此刻,已经几乎站立不稳,只紧攥着袖口,看燕鸣梧站起身,走下玉阶,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他在宋如玥身前站定,对她一笑,衣衫里层层叠叠的熏香味毫不客气地溢了出来。
燕孔雀风姿更甚从前,宋如玥却恍惚地走了神,然后,才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竟有歹人一路尾随公主。殿下总算是阿阮的友人,又是金枝玉叶,何必死在我燕国境内朕既没得到人,又要成众矢之的。或公主在朕宫中养伤,能为朕感化,竟能为我大燕征战沙场,岂不更好”
他抖出一块帕子,贴心地为宋如玥拭去脸上的汗珠,动作温柔,似在为她画眉,眼中却只浮着一层毫无真心实意的笑意。
“殿下不如先在此安心养伤,再谋其他”
他太近了。宋如玥手指陡然握住剖风刀柄。
可下一刻,温暖、干燥的手便覆住了她冰冷黏腻的手背——那受了伤,至今仍然颤抖不休的手背——将半出了鞘的剖风,一寸一寸地按了回去,握回在她手里。
“殿下当然有拔刀的权利。可是殿下,这是在朕的皇宫。殿下也不能太为所欲为。朕给你三次拔刀的机会。只剩两次了,殿下,善用啊。”
他贴着宋如玥的耳边说。
在旁人看来,像极了耳鬓厮磨。
说罢,他大笑着直起身子,看也不看宋如玥的反应,一把横抱起她:“朕送殿下回去歇息!”
他手法毫不怜香惜玉,宋如玥本就遍体鳞伤,腰侧一处伤口被他当场按裂,顿时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只能抓紧了剖风。
再回寝宫后,燕鸣梧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血。而宋如玥已经气若游丝,仍半睁着眼,盯着他。
那眼神,饶是燕鸣梧,也心头一跳。
“殿下安心,”他温声道,“这就叫人来重新包扎。”
说罢,他身边的太监便高声叫道:“松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