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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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鲤关。
天边才刚刚亮起一线,宋如玥就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钟灵还未醒,迷迷糊糊地被她惊动,伸出一条手臂:“辰时了?”
宋如玥低声道:“寅时过半,还早,你再睡会。”
钟灵挣扎着坐起来,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将军,您身子如何,您自己知道。昨日就听您翻来覆去到子时还没睡,至今不过两个时辰,过会儿会见两位陛下,您撑得住吗?”
宋如玥回答是她神采奕奕、身手矫健地跨过钟灵双腿,一举跳下了床,落地时轻巧得像一只狩猎的猫。
她眼睛亮得出奇,笑盈盈地看着钟灵:“你睡,我不困。”
哪有人一醒就这么精神的,钟灵很难不警惕:“将军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宋如玥赧然一笑。
她一赧然,事必诡然。
钟灵腾地惊醒了:“真的?!”
宋如玥忙双手下压示意她小声:“没事,没事……我精神得很。”
说着,从桌上端起昨天拿进来的药,在炭火上过了一圈权当加热,在钟灵制止之前,就以豪饮的气势一口干了。
钟灵:“……”
她开始警惕地回想,帐内是否有她不知道的死角,里面藏着足以醉翻宋如玥的酒。
“好啦,我药也喝了,你睡吧。”宋如玥愉快地、毫不紧张地说,“我有点紧张,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整理整理,免得到时候露怯。”
钟灵盘起腿,撑住下巴,决定索性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我也不困,您随意吧。”
宋如玥本来也没有背着她的意思,只道:“那你不可声张。”
接着,从自己那打开了好几次、但从未拿出过什么东西的行李中,掏出了一个被缎子包了好几层的小盒子。钟灵认得那缎子,除了纹路清晰、光泽柔亮以外,还轻薄、结实、防风,是珍贵到宋如玥都不舍得拿来做衣裳的料子。
而那小盒子,就更眼熟了:从前宋如玥征战,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总以面具示人,那就是装那面具的小盒子。
只是似乎有哪里不太对,那小盒子开着一条缝,像是里面装的东西尺寸并不合适,将它顶起了一线。
宋如玥敛了神色,将它捧起来,掀开盖子。
里面又是明黄的缎子。
钟灵本想吐槽这繁复的包装,可是,看着那明黄绸缎,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翻身要凑过来,半路顿住,顶着凌乱的头发,缩回了被子里。
宋如玥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现在躲回去,早就来不及了。”
钟灵把脸埋进被子里,滚成一团。
宋如玥继续专心地翻开最后一层明黄缎子,拿出里面的玉玺,垂着眼睛,仔细摩挲。
但只片刻,她将玉玺放了回去,又原地弹跳起来,连带着,精神也一并弹跳起来。她瞬间回复到方才的状态,举止轻盈地解开自己的每一件盔甲,洗净脸面、梳理头发、整理衣衫,将盔甲擦得雪亮,一件件仔细地扣回自己身上。
她如此小心地做着这件事,以至于花了足足一个半时辰,钟灵短暂地睡了个回笼觉又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竟然蘸了水,抿在自己的唇上。
这样重复数次,她就能短暂地拥有一阵好唇色,晨光打过来的时候,就能显得她嘴唇丰润,一点也不像风吹雨打过的。
钟灵知道她为什么不用胭脂——宋如玥跟她说过,她从小唇红齿白天生丽质,从不用那些涂了就腻嘴的东西。每逢什么重大典礼,她都是用这种方法混过去,只要宫人们不说,就没人能发现。
这还不止。
钟灵早就注意到,宋如玥此行竟然带了些粉黛。要知道,辰静双给她准备了那几车东西,连安神的香囊都是十个十个往里塞的,就这,都知道她从不在前线妆饰,没有给她带上粉黛——那是她自己偷偷带的。
上阵杀敌又不是来花前月下,带那些干什么?
此时,就有了答案。
宋如玥显然已经精心描画过了。虽然不宜画得太夸张、太明显,但是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总显得苍白的脸色。见钟灵再度醒来,还对她笑道:“分明是这样提气色、涨气势的好东西,世上男子,竟弃若蔽履地不肯用在自己身上,真是蠢死了,是吧?”
她侧过脸笑起来的一瞬间,钟灵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初见那年。那年,她受宋如玥的荫蔽,假装自己是个深居简出的碧瑶,长日无事。直至某日宋如玥忽然上门,带着一屁股的官司,只能看着她当面编排些故事救场,脸上的神情好气又好笑。
那时候辰静双权势渐稳,她心里,也是想过只安心做个皇后的。
钟灵那时候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身份贵重,因为她不光是个将军,甚至脸上皮肤还随着她的表情变化流动着柔光,端的是肌骨如玉,一笑生姿。
那是贫寒的人,一辈子也养不出来的风华。
当时贫寒的钟灵,看得心驰神往。
如今,那样的风华,借助着一些粉黛,终于重现眼前。
于是她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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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宋如玥出帐。账外已经备好了战马,她顺手牵过,反手将装着玉玺的小盒放到了夏林手里:“拿好,等会给莫恒,也交待他拿好。这若是丢了,钟灵可洗不清。”
夏林:“……”
他也敏锐地察觉了宋如玥今日的兴奋,按说,宋如玥少女时就已经颇具城府,不该表露的情绪一丝一毫都不会流露,但她身上那股兴奋劲儿实在太过庞大,以至于缠着她眉梢眼角,攀着她语句中每一个尾音。
他在宋如玥背后使了个眼色,低声问钟灵:“这是怎么了?”
钟灵无奈地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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