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
城下
此时此刻,谢时还不知自己横遭猜忌。
他总是神若静水,配上洁白的一张脸,有如幽谷春雪。
距离谢氏灭门,已经过去了四年。这四年,足够少年长成青年。如今他身量修长,覆玄甲、背重弓、持巨戟、积战功,可称是威风凛凛、英气勃发。
只是话还是那样少。
尤其年关前后,军中上下皆知,是这年轻的谢元帅最沉默寡言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谢家就是在这时候灭门……但总之,无人敢问。
今夜,谢时不当值。但他没有卸甲小憩,而是拎着一壶冷水,坐在云梯高处,往皇城的方向望去。
城头,迎风展开一面又一面巨大的“宋”字旗,黑底白字,丧气而肃穆。以谢时的耳力,能从远远地面上细碎的马蹄声、脚步声、鼾声中……隐约分辨出那些旗帜猎猎飘荡的声音。
启王宋玠之死,已经传遍三军。
谢时是不大相信的:他与宋玠大大小小数十次交手,深知那位的能耐。燕鸣梧也有此疑问:
宋玠终究是皇室人,还是个举足轻重的皇室人。若他这回仍是假死,暗地与穆衍联手,岂不是心腹大患
哪怕他真死了,又有没有什么要紧物件,就此流落到了穆衍手中
因此当时舆论,被辰燕两方一唱一和地擡高,简直是要将穆衍架成新的众矢之的。
谁知穆衍是个干脆人,派了几个贴身侍卫,亲自捧着宋玠的头和豫军信件,到燕王辰王王帐内走了一圈,叫他们亲自认人、认印鉴。
当时,谢时也在王帐内,看着那颗面色死白、微微腐烂的头颅,轻轻打了个寒战。
他记得,原本宋皇室只剩了孤零零两人——
随着这颗头颅的腐烂,宋如玥,就也成了最后的幸存者。
就像四年前,他也在亲人们的鲜血中,成了谢家最后的幸存者一样。
虽然被王上驳回,他依然直觉,城内的人,就是宋如玥。
倘或与天铁营兵戎相见……
“谢小元帅!”
下面有人喊他。
谢时低头看去,没看清是谁叫他,倒是瞧见了辰静双,正冲着他微微颔首:“随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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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静双领着谢时,到了僻静处,连笙童也算了进去,叫人都远远退开,确保他们听不见此处交谈。
谢时卸了武器,不远不近地站定。
辰静双失笑:“无妨,孤要与你说的,绝不可叫第三人知晓。你站近些。”
谢时垂眉敛目,温良恭俭地迈了一步。
他对辰静双,始终,做不到蒙望那样热络。
辰静双也明白:他杀了谢家满门。
于是也不再逼他,只低声问:“今日你猜测,皇城中人,是宋如玥。你凭何猜测”
他语气随和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可是五个时辰前,分明也是他,言之凿凿地否定了这个猜测。
谢时怔了一下。
他有此猜测,是因为在辰台之战时见过宋如玥。可是宋如玥那时请求他:不要说。
可是他慢慢擡起眼睛,正对上辰静双的目光。似乎仍是平静的,可惜谢时敏锐,仍能瞧出其中,心急如焚的意味。
“……臣,数月以前,辰台战场上,见过王妃一面。”
辰静双骤然屏住了呼吸。
“当时,天铁营并未在王妃身边,王妃正被豫军追杀。臣察觉到战局有异,派了沈云前去查看,就此和王妃碰了面——王妃当时并未佩戴碧瑶面具,沈云并不认得。”
他是要将此事一肩抗下,不想辰静双根本没顾得上计较:“碰面之后呢?豫军,在宋玠手下,豫军为什么追杀她?”
谢时沉默了一下——接着,辰静双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了。
他缓缓收敛了心神,简短地评价:“诡异。”
谢时:“臣也不知。当时战况吃紧,王妃有伤,臣与王妃见面后,只来得及匆匆将王妃送至军医处。王妃执意离开,也有人护送。只是护送之人,最后战死城下,王妃……再无踪迹。”
“为什么不报?”
“臣……受王妃之托。”
“如今为什么又说了?”
“臣只答应替王妃瞒着,但并未答应为王妃欺骗王上。而且皇城内的若真是王妃,只怕,王妃也需要助力。”
辰静双不再说话,脸有点发白。
半晌,他吐出一口气:“很好。”
谢时屈膝跪下。
辰静双其实恼火极了,怪不得他跪到地老天荒,自然任由他跪了:“当时,她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