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度（下）

揣度（下）

数日前，燕王书房。

“臣不懂。”李臻大咧咧往后一靠，“殿下是什么意思？”

此时书房内只有他和燕鸣梧两人，李臻劳苦功高，在燕鸣梧面前也很少需要站着，眼下，他就倚着堂皇的椅背，毫不示弱地与燕鸣梧对峙。

燕鸣梧知道，他嘴里说着“不懂”，心里却明白得很。

冷笑一声：“你不懂。孤只告诉你，宋玠居心叵测，绝不在辰！你此去，便有大功！”

李臻没有说话。

这些，他实在明白。

一年来，燕国虽然被穆军紧紧咬死，但两国始终是势均力敌，穆衍未必尽心，因此，燕鸣梧也仍有余力，关心辰豫之争。

李臻，自然也要随着他，对辰国予以关注。

甚至因此，他都有些理解了辰恭——

当年那样光鲜的辰王，封地广袤、地位尊崇，可是挨着西夷，无异于挨着一桶火药，稍有什么动荡，第一个粉身碎骨的，就是辰国。

如今辰静双的辛苦，想必当年的辰恭，早已饱尝。

换了旁人，始终孤不得援，也未必就不会冲冠一怒，杀上朝廷。

见李臻仍不表态，燕鸣梧也不逼他，只问：“以宋玠之才、辰王之势，李臻，你若不信，孤问你，假若为辰静双率兵守土的是你，你能撑多久？”

李臻大大方方，却对燕鸣梧言下之意绝口不提：“论调兵遣将，臣不如谢时。”

这话甚至隐有顶撞之意，以李臻心性，实在是气狠了。

燕鸣梧哑然，又是一声冷笑。

“你如今，是愈发的不用心了。”

李臻听了无动于衷，只不冷不热地做了个态度。他起身，到燕鸣梧面前跪下，没擡头，震声道：“臣不敢！”

燕鸣梧一时没说话。

若旁人见此，怎会相信，他们君臣，一度也心意相通。

他刚继位时，也是野心勃勃，要在史册中，留一笔君圣臣贤的佳话的。

可惜李臻，众所周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亲辰派。

以至于辰静双公然翻脸之后，十数位言官联名奏请，请旨：另派他人，顶替李臻元帅一职。

“李大将军，他只差把‘亲辰’二字，写在元帅府匾额上，‘李’字的后头了啊！”

被燕鸣梧明确拒绝之后，其中一人以额抢地，痛陈肺腑。

那个时候，也是燕鸣梧力排众议，李臻的元帅职固若金汤。

李臻知情、领情，这一年将兵出战，无论是对穆还是对辰，都战功赫赫、不堕威名，算是堵死了当年那些言官的嘴，狠狠打了他们的耳光。可是对燕鸣梧的态度，他逐渐地冷了，到如今，分明都倨傲到了燕鸣梧面前，也就是这样一句冷冰冰的“臣不敢”。

要知道，燕鸣梧本就是个倨傲之徒，这样的人，最看不惯旁人倨傲。

但看着李臻如此，他没有被激怒——他也明白。

李臻，是不知礼知义的人？

他是希望自己同他一样、像辰阮在世时一样，永远做个不折不扣的亲辰派。

可是，燕鸣梧或可如此……

燕王，不行。

李臻也不会不懂，可正是懂，才更明白其中的无可奈何。

君，臣，有别。

终至歧途。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燕鸣梧，也感受到了一丝无力。

“起身。”他下令。

李臻仍跪地，抱拳垂首：“臣不敢！”

“那李大元帅，就跪着听旨！”燕鸣梧到底不是好脾气的辰静双，语气终于染上一丝怒意。桌上折子，被他劈手掷下一本，擦过李臻的额头：“兵马大元帅李臻，东征西战、劳苦功高，致旧伤复发、久久未愈。孤王体恤其辛苦，特许居府休养，伤愈之前，不必再出战了！”

他越说，声音中威视越重，最后简直迫人，他犹嫌不足，指着地上那摔开了一半的折子：“那些言官的折子，你也带回去好好琢磨，想想你这番，究竟值不值得！”

李臻抿着唇，捡起那折子，略略一扫就见诛心之言。他浑若未见，将折子细细合拢，这才擡头看向燕鸣梧：“臣，若也是那左右摇摆、因势利导之徒，必不能忠心殿下、忠心大燕。请殿下恕罪！”

他嘴上说着恕罪，却几乎将燕鸣梧给气晕了过去。

“左右摇摆、因势利导之徒”，这是在说谁？

他不由得擡高了声音。

“你说这话，可是忠心本王吗？”

“臣对殿下，自是忠心不二！”

“你真忠心，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