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
走狗
宋如玥说话硬气,身体却是一把病骨支离。才出了杨村,就大头朝下,掉了下去。
亏得看守她的人多,否则那么一头摔下去,不死也得摔成个傻子。
——又或许,她原本也比傻子好不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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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地,宋如玥觉得自己好像在坐船。
她其实没坐过船,不知道坐船是什么感受。只是从前有人跟她说过,“坐船,颠簸游荡,从流东西,水面起浪的时候,有点像骑马。”
于是,她觉得自己在坐船。
这倒新鲜,她心念一动,便起身出了船舱。
外头铁云逼催、风雨欲来,这却只是一条小船。离开那逼仄温暖的乌篷,船头船尾更是狭窄局促,遑论,还坐着数个正说笑的成年男女。
宋如玥扶着乌篷,将他们辨识片刻,眼圈就红了。
唯一那女人侧头看了她,便笑着对她招手,柔声问:“玥儿,怎么一醒了就哭?快来皇姐这里。”
宋如玥蹭着眼睛过去,将泪水揉了又揉,眼前人还是清晰如昨。她一落座,宋如珏柔软的手就轻轻抚过了她头顶发璇,奇道:“是谁,给我们玥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太过分了,她掌心里热意都那样叫人熟悉。
宋如玥说不出成型的句子,索性扑到她怀里,“汪”地一声嚎啕大哭。
众人都失笑,宋珪尤为乐不可支:“玥儿,你怎么……像条小狗儿一样?”
话音未落,他就被拍了当头一掌,捂着脑袋,委屈道:“皇兄……”
宋玠从最远的船头走过来,笑骂:“不准这么说妹妹。”
宋煜也笑:“玠儿宠妹妹,可真是无人能及。”
可是宋如玥听了,却并不高兴——在这小舟上,她前尘尽忘,唯留一腔彻骨悲意,对宋玠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她又往宋如珏怀里缩了缩,泪汪汪地指控:“才没有呢,皇兄他欺负我!”
宋玠奇道:“皇兄怎么欺负你了?”
不知为何,听他自称“皇兄”,宋如玥哭得更凶了。最后连宋煜都无奈,偷偷往宋玠手里塞了包梅糕糖,冲他眨了眨眼。
宋玠会意,去问宋如玥:“玥儿,你看,皇兄手里有什么?”
宋如玥泪眼迷蒙,不欲理他,却听宋如珏惊喜道:“呀,好甜!”
她心肠动了动。
宋如珏又低下头来,往她唇间也喂了一颗:“玥儿喜不喜欢?”
宋如玥正愤愤呢,下意识用舌尖往外顶。可她嗜甜,舌尖一碰,就舍不得了,只暗道:“糖何辜?”
因此,心安理得地噙住了。
噙了糖,也只好擡眼一扫,顿时魂飞魄散——
宋玠踮脚踩上了船沿,周围风吹浪打,小舟摇摇如叶,稍有不慎,他就要掉下去,粉身碎骨!
她身子已经扑腾过去,把人往下一拽,才惊呼:“皇兄!!”
宋玠眨了眨眼:“既然是皇兄给了玥儿委屈受,那么莫说跳船沉海,来日,或许千刀万剐、万箭穿身,也是罪有应得。玥儿,你会舍不得皇兄吗?”
宋如玥扑在他胸前,更是涕泪横流,本想开口原谅,冥冥中,却竟说不出一个字。
“好啦,”宋煜把二人拉起来,挨个拍了拍,“你皇兄那尽是玩笑话,玥儿不怕!”又翻了一眼宋玠,数落他,“如此拙劣手段,把你妹妹吓得这样!”
宋玠笑吟吟告罪,也拍了拍宋如玥:“好啦,皇兄骗你的。”
宋珪在一旁附和:“就是,显然是皇兄扯谎嘛!玥儿,皇兄若真要跳,早自己跳了,还等你发觉?”
……理所当然,他又冷了场。
宋如玥脸色煞白,瞪他。
宋如珏也在他嘴上拍了一巴掌:“又浑说!”
宋珪只好又委屈巴巴缩了起来。
谁知,竟引得宋如玥破涕为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把从宋玠那偷偷顺过来的糖塞进了他嘴里:“二皇兄也是待我好,我知道的。”
宋珪怔了半天,欣喜若狂,激烈地去抖宋如珏的袖子:“皇姐!皇姐!你听见了吗?玥儿说她知道!!”
宋如珏也顿时无奈,哄小孩一样哄他:“听见了,我们都听见了。”
宋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如玥,傻笑到耳边有一撮头发都飞了起来,也不知道压一压、捋一捋。如此半晌,他才抽出一把笛子:“二皇兄新会了一首曲子,给你听!”
于是轻柔的笛声,就舒缓地流淌在晦暗天地之间。笛声过处,竟春暖花开、夜色如洗……一片红墙金檐,错落勾连,恍然是十年前皇城春夜,杏花风流。
宋煜天子之尊,竟随着膝下儿女胡闹,也与他们一并倚坐在宫檐之上,还感叹:“自登基以来,朕许久不曾在此赏月了。”
宋玠笑道:“儿臣先还诧异,不知珪儿这习惯从何处而来,原来,根在父皇。”
得他如此夸赞,宋煜便自然欣慰地看了看宋珪,宋珪亦难得骄傲了一回。可片刻而已,便想起自己一句话冷场,而皇兄一句话竟熨贴了两个人的心,不免又自惭形秽起来。
宋如玥拉着宋如珏,胆大包天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贪婪地往下看去,说:“我可很久很久……都没见到家里是什么模样了。想不到二皇兄一曲笛子,就能了我夙愿。”
此言一出,她也自觉怪异,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