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阱(上)
落阱(上)
因此男人一回家,在外面就没见着宋如玥和马,搭在墙上的披风也不见了,大萍也不见了,顿时心急如焚,冲进家门,却见那陌生女子就睡在自家凳子上,大萍离她只有两三步,正一心一意地煎药呢!
他又骇又气,须发皆张:“大萍——”
“活着呢,”大萍眼也不擡地回答他,“我知道,知道!”
“那你——”
大萍叹了口气:“不然,就看着一个姑娘晕倒在外面吗?”她一指宋如玥,“可怜见的,烧得像个淋了水的鹌鹑,站都站不稳了,进来才说了几句话,就这样了,我还以为是死了,吓了一跳!”
男人深吸一口气,要说的话都鼓在胸腔里,几乎被气成了一个球。而大萍再次打断了他:“你烦不烦?我又不傻,看过了。这姑娘腰间插着刀,样式古怪,不像是砍瓜切菜的。还有那件披风……”
她招呼男人过来,压低了声音:“前两年二叔家小子不是出息,考去了鲤关么?他对二叔二婶那样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也没在二叔家见过那么好的料子。我还看了她外袍,那些线——好像都是金的!”
男人皱眉道:“看那长相,就不是咱们这种人,起码得是知县家里的千金,说不定还不止——欸,我实话实说,你别揪我耳朵!!”
大萍怒骂:“我就知道你盯着人家脸瞧!”
男人委屈:“那我看人……我不看脸的吗?”
大萍嗤笑一声。
男人打量着宋如玥:“总之,这是个麻烦,得赶紧甩了。”
大萍又叹了口气,痛苦地揉脸:“我知道——可也总不能叫她这么走了吧?我才刚摸了摸她额头,十个鸡蛋也都烫熟了。”
男人笑了一声:“我看,你是拿定主意了。”
大萍竟扭捏了,颇不好意思地一笑:“哪有眼看着人病死的?幸好,我看这姑娘本身也不打算长留,醒了就催她走吧。那匹马我也牵进来藏好了,应该没什么事。”
这处理方式,当然和男人的想法有些出入。但他想了想,还是一咬牙:“好。”
大萍又问:“翠儿回去了?”
男人“嗯”了一声,说起那女孩,也是唏嘘:“真是倔……自己才那么点大,还带着个妹妹,非怕麻烦大人。我给她们通了通灶,劈了堆柴,惦记着你,匆匆回来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朱儿……朱儿不是病了,好了吗?”
男人脸色一凝,摇了摇头。
“真是天可怜见……往后,咱们可也不敢喝生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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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萍前还说着“应该没什么事”,后脚,就出了事。
这些淳朴的村民,到底低估了宋如玥身上的麻烦——
看不到头的士兵,披坚执锐,没找什么马,也没闹什么动静,不知何时就无声而迅捷地包围了整个杨村。月光下,铁甲泛起粼粼波光。
一支小队闯入宁静的村庄,将这难得的桃源搅了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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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急切地拍着宋如玥的脸。
“姑娘!姑娘醒醒!!!”
宋如玥难得好觉,第一反应仍是赖床。可软绵绵的一巴掌还没拍出去,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她骤然擡眼,目光如刀光,劈手一捉。
大萍一瞬间以为她要杀人,吓得大喊:“欸!!!”
宋如玥也一惊,当即喷出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喉头一甜。男人顺势扭了她的手,把大萍往自己身后一拽,手里还拿菜刀指着她,眼睛警惕地看着她:“姑娘,外面的麻烦,可是你惹的?”
宋如玥顿了顿,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眼前——披风整齐地叠于桌上,风毛已经再度蓬松了起来。而身边温暖,自己这一觉竟睡得安稳,头痛和心痛都缓解了不少,也不再因高烧而打着哆嗦了。
擡眼一看,心知自己是吓着了大萍,只得告了声罪,又问:“……什么麻烦?”
她说着一起身,脚却还是软的,哐当又摔了回去。
那动静,听得心软的大萍脸一抽。她本人却吭都不吭一声,喃喃又问:“……什么麻烦?”
“来了好多士兵,现在要把人都聚到一处。”男人言简意赅。
“哪边的士兵?”
见她不否认,夫妻二人更紧张了。男人张牙舞爪上前一步:“什……什么哪边的?!”
宋如玥换了个简单的说法:“为首的人,是什么模样的?”
这个,男人倒是偷偷远远看过一眼:“一个很老辣,另一个,看着像个读书人。”
宋如玥想了想,无声苦笑。她撑着桌边站了起来,缓缓脱下外袍,和披风放在了一处:“是我牵连了各位。”
外袍一离身,她又打了个哆嗦。
大萍:“姑娘你这是——”
“我那匹马,就留给二位了。无论稍后发生什么,请二位牢记我接下来的话——二位若有闲暇,可以带上这两件衣服,到辰台城辰王宫去。只要递了这两件衣服,必能得辰王召见厚赏,到时候,若他问起,烦请转告,说我一切平安,只是有些心灰意冷,已独自走了。至于旁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否则,照着他那多疑的心,你们未必能领赏,送了命也未可知。”
对大萍夫妻而言,“知县”二字已是天大的官儿,“辰王”则简直像个神龛,听了就想当场拜倒,没见过说得这么不庄重的。男人也有些牙碜,不知眼前这人是个什么来头:“我、我们凭什么要去?外头那些人怎么办?你先说!”
宋如玥目光飘向窗外。
纷乱的声音,已经隐隐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