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战
请战
中秋后第二天。
辰国早朝,分大朝和小朝(注)。每逢朔望,即是大朝,文武机构,各个要述职。
其余时候便是普通的早朝,称之为小朝。
小朝有时候也会拖得很晚,但多数时候并不冗长。如果小朝上没什么事,辰静双处理完政务时候还早,通常会到校场,接宋如玥一起用午膳。
一路上,给她揉揉手,讲些玩笑话,有时候带些小玩意儿去,譬如恰好落在他手中的叶子、桃树杏树上青涩的毛绒绒的果子,随着心意和时令,不一而足,是他觉得一天当中最快乐的少年时候。
如今眼看着乱局要再启,他更珍惜这一段时光,若不是仪仗跟着,他恨不得一路小跑。
所以辰王殿下今日格外不高兴。
他刚下了小朝,正要往外跑,就被新上位的齐王堵在了群英殿。
但是辰王殿下依然保持住了自己的翩翩风度,听了通传,便道:“请。”
他甚至起了身迎齐晟,笑问:“殿下所为何事?”
齐晟道:“前些时候,孤父王骤然薨逝,情绪激愤之下,多有失态,请殿下见谅。”
这话,一听就不是出自他自己之口。齐晟的反心有多真情实感,是个人都能瞧出来,何况辰静双?
但他只是淡淡笑了笑,道:“人之常情罢了,既然已经过去,殿下就不必再提。”
本来按他的性子,齐晟如此拐弯抹角,他也不会急躁,反而会心里冷笑一声,与他一同兜圈子——看谁兜得过谁。更不会像宋如玥那样,哄着他玩。
不过今时他心里记挂着别的,也不愿意遛他,干脆道:“殿下今日前来,想必不是为此。”
齐晟少见他如此直白,踟蹰了一下:“孤虽然安居一隅,却也听得天下事。辰恭登基、天康城开战……虽则沉云亦有辰国将领驻守,但孤想着,辰国大军多半才西征归来,于沉云未免乏力。先父王在世时,就时常提点孤,辰王妃娘娘乃是皇室正统,因此万事都需为辰国考量、向娘娘尽忠。先前,孤闹了那么大的乱子,殿下与娘娘不与孤计较,孤不胜感激,因此,愿率三万齐军,赶赴天康前线,为二位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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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确乎是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我没有不同意出兵的借口。”辰静双手指一别,堪堪卡住了宋如玥失控的刀柄,“小心,用力不能太过。”
两个人手指交缠在一起,握着一个什么小木牌,宋如玥手里捏着一柄小巧的刻刀,刀尖已经几乎冲出了木牌边缘,险些在微凸边框上留下一道划痕。
宋如玥忙擡起刀:“别这样!伤了你怎么办?”
辰静双把下巴垫在她肩窝上,笑道:“我的手,你急什么?”
宋如玥:“……”
她把刀尖往回一缩,刀锋偏开辰静双的手指,却更别扭了,稍不留神,划伤的就是她自己的手。
辰静双急了,后背一僵:“诶!”
宋如玥哼道:“我的手,你急什么?”
辰静双失笑。他本来只是想听两句甜的,谁知又被人拿捏了。把刀柄一握,他道:“蒙望的折子上说,如今沉云尚可隔岸观火。齐王尚在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我往齐军中插了些人。我看,也是时候用了。但是我却有个忙要你帮……”
宋如玥想了一下,问道:“你要用天铁营?”
辰静双一怔,笑道:“这也瞒不过你。”
“猜的。”宋如玥得意洋洋了一下,旋即想到齐晟……和齐晟背后的人,又叹气,只问,“你要多少人?”
“我知道你心疼天铁营,给三五人足矣。要从皇宫里出来的那一批,最好是你皇兄从前脸熟的。”
宋如玥抿了抿唇,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还是皇兄教我的。皇兄未必会去前线,你这样布置……”
她摇了摇头,心里愈发地沉闷下去:“罢了,既然是你来要……林荣!”
林荣应声现身。
“去点五个天铁营将士,要心思灵活些的,在皇兄面前脸熟的,交给子信待命。”
林荣不多问,领命告退。
宋如玥连手里的小木牌也没心思修了,把它往旁边一抛——正是从前他们二人为了萨仁冷战,宋如玥刻来哄辰静双一笑的那木牌,只是宋如玥总嫌它做工拙劣,便又摘下来修,也向辰子信讨教些雕刻手法。雕刻是要静心的,辰静双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在她脸侧轻轻一啄。
宋如玥道:“这两年……发生太多事了。说来可笑,皇兄当年‘殉国’的时候,我恨不能以身代之,如今他去而复来,我又恐惧他如此这般,阴魂不散。”
当年在父兄庇佑下长大的小公主,从不知“怕”字何解,她敢迎着国破上城头,敢揣着玉玺辗转千里,敢拎着一杆枪直接从深宫走向沙场。辰国从一个华丽的空架子,到如今与群雄鼎立,也有她南征北战的一笔功绩。
可是两年而已,她竟面不改色地说着“恐惧”二字。
辰静双眼睫一颤,道:“时局混乱,启王为了自保,隐藏身份也没什么,未必就代表了什么立场。”
宋如玥顿了顿,没有反驳他。
启王比她大了十余岁,从她记事起,就已经是个有模有样的少年了。整个皇室都宠爱……不,溺爱她,她最喜欢的却偏偏是皇兄。
因为皇兄会一边拍着她睡觉,一边低低哼着童谣。
“月儿去,月儿还,月儿照水湾。水湾千团莲,莲中睡小船。”
“月儿弯,月儿圆,月儿照故园。故园老鹄雁,寻我至天边。天边何处是?莲舟泊水湾……”
那一瞬间,她险些逼着辰静双唱给她听。
辰静双眼见着她喉咙动了动——却只垂眸说道:“我想洗个热水澡,要热热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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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的吩咐,林荣没有不尽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