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
边城
沔溪平日里只是座贫困的小城,战时却是辰国边境重镇,辰国封地在此与大豫本土毗连。
四月初十,十三万大军急行入内,六万百姓尽数迁居。
沔溪知县与守将出迎,跪地道:“王上。”
百姓迁居完毕,知县才了了一桩心事,不由得多了句嘴,道:“多谢王上,体恤一方百……”
守将知道这货嘴上没谱,闻一知十,不敢叫他说完,忙用胳膊肘偷偷捅了他一下。
知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多言——本来就是人家的百姓,自己谢什么呢!这要是摊上个严苛的主,直接治他个不敬之罪他也没处申冤啊!
他不敢失仪捂嘴,只好壮着胆子擡眼偷窥。
辰静双自不计较这些,年轻的君王伸手向上一招:“起来吧,”说着,目光已经转向沔溪守将:“前线如何?”
守将道:“李臻连连退败,今日午时,已被逼入沔溪辖内。”
“燕军余力如何?”
“不计重伤,余兵七万。”
守将答完这句话,便听有人笑了一声:“倒是个精明人。”
这声音清脆,绝非男声。守将循声看去,只见是诸将士中略显单薄的一个身影,戴着面具,身后跟着另一个戴面具的人。
他一怔,便认出人来:想必是碧瑶将军。
虽有诸多外因,但碧瑶的确是辰国开国以来,第一位从边疆一路打到京都的将领,守将颇有几分神往。他本想稍作表示,谁知那位不等人,已接着说了下去:“但也多亏他周旋,沔溪不至于被辰恭一举攻破。早听说李臻是燕鸣梧心腹,燕鸣梧与燕王争斗已久,政斗之事,敢问王上如何看?”
她随性发问,与旁人之恭谨截然不同,知县与守将都为之一骇。却听辰静双依然不以为忤,沉吟道:“若形势不好,恐怕李臻在此处待不长久。孤亦恐燕鸣梧被借机打压,连累阿阮。”
他说罢,便问沔溪守将道:“燕军何在?”
“城北十五里。”
辰静双颔首:“孤去会一会他,你们在此稍候。”
“王上!”众人异口同声地叫住他,蒙望与辰静双本有些许旧交情,尤其不同意:“终究是他国营地,王上身份尊贵,岂能以身涉险?!”
“王上去不去不打紧,我却是非去不可。”碧瑶道,“我与李臻打过数次交道,他为我大辰守国门,今日酬谢,为表亲善,我怎能缺席?”
不待旁人接话,她身后的面具人——应是“容副将”——已领会她心意,立刻道:“天铁营随行。”
“既有天铁营,孤此行无虞。”辰静双当即笑道。
蒙望暗道不好:“王上——”
可辰静双话音未落,就已抓过碧瑶手中缰绳,碧瑶顺势催马——两人已如闪电般掠出,天铁营机动极快,随之而动,众人阻拦之话尚不及再开口,已被隆隆马蹄声堵了回去。
荒秃秃的城外,一方父母官、一方守将、千里驰援的异国将领,连着背后光秃秃的城墙、摸不着头脑的援军,面面相觑。
蒙望喃喃续上了刚才被打断的话:“——可别在这前线上私奔……”
守将是个闷葫芦,知县倒啧啧八卦起来:“下官瞧着,虽不是私奔,王上与碧瑶将军的默契也是举世难得——只听说王上为那位永溪的公主,不肯另设侧妃;今日一瞧,和这位将军也是……唔,郎貌女才,般配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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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静双到底心思细,不久,有一个小兵从北疾驰回来,传令:“知县大人可自去领百姓避乱;沔溪守将清点沔溪守军,加强防务;蒙望将军引三军入城,与沔溪将士同守北疆!”
几人得了确切的令,方才敢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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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军营地离沔溪不足十五里,才绕过城墙,便远远在望。
空气里已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味道,辰静双皱了眉,轻声问道:“是铁?”
“是血。”宋如玥微微一夹马腹,与他并肩而行,顺便拉过了他的手:“王上,勿多思。您来这里,已是慈悲了。还记不记得在竹林里,您与我说过什么?”
竹林里……那时候谢家尚未倒台,他暂居白府,她亲送他妹妹抵京。
那时候她刚下战场,入了夜仍不敢熄灯。于是温润的少年牵她到竹林里散步,大言不惭地劝解她道:
“青璋,弱肉强食,本是造化的道理,并无善恶对错之分。天下大乱,谁不是为了自保?”
辰静双一怔,看着那拉着自己的纤长的五指,笑了一声。
“正是。”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这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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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童到燕军营地内递了话,李臻派了个心腹将领出来迎接。辰静双与宋如玥携林荣茍易等数人穿入营地,血腥味愈发浓烈,冷冷的天光垂落下来,照在冷铁和一张张疲惫冰冷的面孔上。但大营仍是整肃的,甚至是冷清的。露面的人不多,大半挂了彩,有的随军医匆匆来去,有的在编整身上的盔甲,都不大说话。因沔溪是燕军的后方,还有人正将一截断刃埋入地底。
接引的将领彬彬有礼,但话也不多。接连的战斗似乎剥夺了人说话的兴趣。此人端着受了伤的胳膊,面如鹰隼,步履匆匆,右手分明可以行动,却不知为何,偏要抽出剑鞘去拨开帅帐的帘。
“殿下、将军,请进。”他低头道,“请天铁营诸位留步。”
只听帅帐里李臻气急败坏地厉喝:“关预!你偏要逞强,把剑放下!”
辰宋二人这才注意到眼前撑帘的剑鞘微微发着抖,手上显然是带伤的。那关预擡头看了李臻一眼,虽仍有阴鸷之色,却听话,不在人前犟,只道:“是。”
他敛眸退后,帐帘垂落,隔断了他和帐内的人。
李臻这才立刻对辰静双行礼:“还未恭贺辰王殿下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