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尔
燕尔
辰阮的暗示并不难猜,尤其林荣从前跟在皇上身边,早听惯了这种打机锋的话。
辰阮的好意,他知道。但是他没立刻领受,而是借着检查东西的名头,在孟王殿外耽搁了片刻。
待想通了怎么说,他才让人通传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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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让林荣过来,是为孟衡奉上一把刀。
——当然,卫贵妃送她的那把她舍不得拿出来,这是另一把。做工甚至更好些,刀鞘镶着银,刀背亮如水,刀锋薄如纸,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刀身长一尺六寸,拿在手上不重,挥动起来又不轻浮,指节一敲,琤然作响,是难得的好刀,尤其适合女子使用。
林荣为孟衡奉上刀。孟衡抽出刀一看,虽然富贵,心内仍震惊得像被五万两白银砸了个跟头的平头百姓,甚至未敢细看,忙诚惶诚恐地还入鞘内,命人原样放回,道:“殿下做什么?这样的好刀,本王受用不起,也不适合。”
林荣道:“安乐殿下说,孟王殿下是尊长,安乐殿下暂居孟王宫,是仰赖尊长,该致以谢礼。只是安乐殿下因是女子之身,更因身染寒疾,近日不宜面见孟王殿下,才选了此刀,差卑职送来。此刀‘剖风’,是从前宫里的珍藏,出自名匠怀仁大师之手。孟王殿下哪怕不用,留着赏人也好的。”
“为何偏偏送刀?”孟衡下意识问道。
“因乱世将起。若烽烟不能及此,自然幸甚,‘剖风’可做装饰,乐享尊荣华贵,与旁的饰物并无两样;若烽烟一旦蔓延……‘剖风’出鞘便可杀敌,此乃其余饰物所不能相较之处。”
……这两番话,又装乖又守礼,连着出身并着胆识,全说了个遍。话里的这些意思,孟王只听前面,还觉有些隐晦,可听到后面,就再明白不过了。
他心里早有倾斜,因此叹了口气,问道:“这些话是你说的,还是殿下说的?”
林荣听他语气松动,心微微一松,道:“卑职不敢妄拟公主金言。”
孟衡仍沉吟片刻。
林荣生怕再生变故,忙酝酿了一下方才在殿外想好的说辞,道:“卑职倒真有一句话,不知孟王殿下愿不愿听。”
孟王怎会驳人的面子?便道:“林副统领请讲。”
林荣道:“辰世子邸下与安乐殿下的婚事,本是陛下赐了旨的。当时还未生出这许多风波来,陛下眼里,想必邸下和安乐殿下真是一对璧人,才想要成全。可怜天下父母心……早听说孟王殿下也是做了父亲的人,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孟王只做过一次父亲,是孟婴郡主的父亲。孟婴婚姻不幸……全因孟国力弱而起,是他一生之恨。
如今,宋如玥便如当年的孟婴。只不过辰静双是什么态度、宋如玥是什么态度,实在不必多探,一看就分明了。
自然是当年止于相敬如宾的辰王与辰王妃望尘莫及的。
孟衡性子温和,见了别人即将面临自己当年的遗憾,不会生恨,只会成全。他终于被“父母心”打动,喟叹一声,道:“那此刀……我就敬谢不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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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王松了口,王府上下,便筹备起婚事来。
两人的聘礼、嫁妆,本该早许多年就备下的。只是辰静双的聘礼仍在辰国,宋如玥的嫁妆也不曾全部运出京城,因此若正常筹备,要额外花好一番功夫。
辰静双并不急一时片刻,甚至有意拖延。是孟衡和宋如玥,都担心辰国还有变故,便主张尽快成婚。宋如玥放弃了排场,辰静双为使她安心,也没有反对,两人最终只按民间嫁娶的习俗,几乎是走个场,匆匆便拜过了天地、进了洞房。
太仓促,缺席的人比本应出席的还多,孟衡辰阮等人虽然都尽力张罗了,排场不俗,却仍显得冷清。倒也有好处,辰静双酒量不高,如此就免过了一场大醉,走进新房的时候,尚存了七八分清醒。
他轻轻接过喜娘递来的喜称,喜称末端颤抖着,挑起了一角盖头。
盖头下露出一点玲珑的下巴。下巴微微动了动,辰静双忽然又放低喜称,坐到新娘身边,微醺道:“殿下……我……臣,有一个疑问。”
新娘不得张口说话,只点了点头。
“女子婚娶,乃是大事,轻易不得反悔。如今局势未定,辰国也并非一定容得下臣……殿下就此决定嫁给臣,不会后悔吗?若殿下还有疑虑,现在仍不算晚。”
新娘摇了摇头。
“臣……臣实在是无法回报殿下之信任。殿下!”辰静双趁着三分醉,忽然站起身,面对宋如玥,如稚子朗诵古书一般,颇有些颠三倒四地、大声托出自己草拟了一天的腹稿:“我一无所有——往后,也不知是不是诸乐不能作、诸臣不能信、诸事不能预,也不知自己微薄之身,会不会辗转飘零、生死难测……但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必定护殿下周全!”
新娘隔着喜帕,静静看着他。
她不言语,辰静双就仿佛心里起了惧意,又小声问道:“殿下,果真不会后悔吗?”
新娘又使劲摇了摇头。
辰静双复又提起喜称,挑开盖头。宋如玥妆容娇艳,正凝泪看他。
“只要你不辜负我,我就不后悔。”她道。
辰静双松了口气,喃喃道:“我最怕你担心,说了许多好话,你怎么还哭了……”说罢又笑道:“怎会辜负殿下!”
喜娘奉上合卺酒,取回空杯,退到门外。
房内红烛作响,人影交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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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了,宋如玥有些懒怠。辰静双体贴她,让她多睡。
宋如玥的脸还埋在被子里,闷闷道:“……你……”
辰静双本来都起了一半,闻言就又扑回被里,抱住宋如玥,把她的脑袋剥出来,笑道:“昨天怎么说的?叫我什么?”
喜被的颜色,缓缓染上宋如玥的脸。她终于张口唤了一个男人:“……子信。”
辰子信心满意足,这才肯罢:“你方才要说什么?”
宋如玥:“……不想说了。”
辰静双毫无缘故地亲了亲她,眼睛发亮。
宋如玥心里原本有些不安,只是这不安感很浅,像是新婚惶惑,如此就被辰静双三言两语打发了。不过她仍不肯久睡——大婚次日,自然要去见过亲长,哪有贪睡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