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原
清原
整个八月,辰军在嘉乌城驻守。
燕鸣梧继位称王,册辰阮为燕王正妃。得了他襄助,北境谢时李臻转守为攻,势如破竹,连下伪豫八座州郡,伪豫西南版图尽数归辰。
辰恭沙场失利,正待回击,不料一旁蓄势许久的穆国见风使舵,风卷残云般侵入伪豫,转眼也攻下城池三座。
辰恭措手不及,转为守势,想必心有许多不甘。
九月初七,李臻与穆国大将封德,自南、东两侧城门,同时攻占豫南天康城。两军均颇有微词,但伪豫当前,只好各自相安无事。
在此期间,西凌数度内乱,西凌军无以为继,慢慢退出辰国。而他们的王庭之中,争斗之激烈,王位易主之频繁,使得这场内乱,直至王室血脉只剩下了那么一个,才尘埃落定。
其间秘事,唯有局中人才可窥得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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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仁当日辞辰台而去,一路赶回了王庭。
但她没敢露面,而是暗中联系了大巫祝乌蒙。
乌蒙——是一手将她带大的人,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信赖的人。
果然,没多久,乌蒙亲自露了面,将她暗中接到了自己的住处。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没等萨仁说些什么,他却劈头斥了一句:“你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
他年纪不过三十有五,立起眼睛却已颇具威仪。一身大巫祝服是宽松柔软的,也被他穿得凛凛挺拔,让萨仁想起那些中原人讲究的“站如松”。
她一到乌蒙面前就乖巧了:“我担心母妃……”
乌蒙严厉地看着她,好像这次绝对会不为所动。可瞪着瞪着,看着她那些紧张的小动作,又渐渐无奈下来,叹道:“你回来也是无用。”
萨仁大惊失色:“难道我母妃已——”
“——没有,”乌蒙不用想都知道她是怎么理解错了的,截口打断了她,“但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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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勒德诸子夺嫡,委实算不得什么曲折漫长的过程,去年春天,他初露老态的时候,才有了苗头。及至伊勒德入京试探皇帝、返途中病倒之时,那些明里暗里的矛盾才被瞬间激化,甚至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其中四王子据说是伊勒德有意扶持的人选,因此就成了众矢之的。幸而前线主将是他的亲信,他得以自保,甚至还能伺机翻盘。可惜,那主将并非常胜将军,一朝战死,他则被余下几个王子群起而攻之,如今已经被幽禁起来,只等新王上位,就是死期。
而伊勒德自己,因被设计堕马,威望已大不如前。又因先前供应药引“火绒”的游商莫名失踪,身体也每况愈下。茍延残喘多日,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按照西凌的习俗,病死是为不详之事。为了西凌国运,历代西凌王尤其不能病死。诸王子一番内斗,已经由七王子拉拢了大巫祝,今夜,乌蒙就要请降天意,证明伊勒德无力回天,下一任西凌王将用刀兵来了结他的性命。
“可是,我母妃并未牵涉其中……”
“王上对今日之事早有准备,而且昨日派人告诉我,今夜仪式上,务必叫上你母妃到场。”
余下的话,乌蒙不必说明了。
在西凌,出嫁后的女人地位很低,无论身份如何,这样的祭祀场所都是不能靠近的。历代仪式上,唯有一种情况——
殉葬。
萨仁发着抖,想了种种办法,均不可行。她母妃已经被伊勒德的人带入王帐,若说偷走她,更是天方夜谭。
乌蒙悲哀地看着她:“你若要去见她最后一面,我可以让你到祭坛等待,不叫人发现你。”
萨仁犹豫半晌,摇了摇头。
“我不去。”她道,“总之也救不下她了,何必再见?”
“……如此,也罢了。只是,你既然回来了——”
“——就没有第二次那样的幸运,可以逃脱王权斗争了,”萨仁叹了口气,眼泪阒然从两颊滑落,说的话却仍有锐意,“我知道。王庭那些人,本也没几个堪当大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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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凌在内斗中,逐渐从辰国龟缩而去。辰宋二人在各城内分别留驻守军。
几座城都和嘉乌一样,沦为了人间炼狱。宋如玥看着,沉默不语。清原重建时,她亲自去出了力,日日只睡上两三个时辰,余下的时间全花在清原,搭桥、建楼、安抚无家可归的孩子。
好像只有把体力耗尽,才不会有噩梦侵袭。
辰静双也拦不过她,只好叫林荣分外留心。
待清原最高的神塔修建完毕,宋如玥站在塔里,仰头望着面目慈悲的神像,才为清原流下了第一滴泪。
片刻后林荣提醒她,清原新任的城主将要到此祭拜,祈求清原和平静好、守军英武常胜。宋如玥这些日子与这位城主有些私交,但没透露身份,本想避开,不料他事先就在等她,将她堵了个正着。
宋如玥退后一步。
城主也在西夷人手下受了伤,半边身子都不太灵便。但他今天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只对宋如玥微微点头一笑。
宋如玥用尽全身勇气,回以一笑。
城主道:“清原百业待兴,我先前去拜谒王上,才知碧瑶将军亦在城内,思来想去,想必就是姑娘。”
宋如玥始终觉得自己愧对清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惭愧。”
谁知城主向她深深躬身,道:“卑职代清原城,谢过碧瑶将军。”
宋如玥全身一悚,竟不敢信这是真话:“你……”
“卑职不曾失了智哦,”城主费劲地直起身子,冲她促狭地一眨眼:“将军,嘉乌一战后,辰军杀俘的消息传来,那些西夷蛮子才做了回人。要不然,卑职这……”他看了看自己半残的一手一脚,“估计连命都保不住的。”
宋如玥又退了一步,低声道:“杀俘是子信的旨意,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