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16灌铅

scene16灌铅

李烈仔的公寓是共有二十八层的高层建筑，他停下脚步，看着千琪离开的方向，移开视线，再次朝前走去。男保安靠在残障人士通道的栏杆旁吸烟，没有与李烈仔打招呼，正合他意。他摸了摸外套口袋，掏出门禁卡，“嘀——”的一声，拉开大门走进电梯间。

站在电梯间里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但其中好几个人看到他还是露出了熟悉的表情。

“哦，烈仔回来了，刚下班？”

他点点头。

“这么早就下班啦？现在还在那个…对面那个中医院工作么？”

“对的。”

“是医生？”

他再次点头。

“那好哇，对，他是医生，厉害吧，烈仔啊，叫你妈妈有空过来喝茶…哦电梯来了…你上不上？烈仔……”

他动作缓慢，刚张开嘴，没来得及回答，电梯门已经关闭。

看着电梯屏幕上渐渐变化的数字，他垂下眼，长叹一口气。

刚刚那两个人是谁？是做什么职业的？他觉得有失公平，杨素心单方面地将他的一举一动共享给了这栋楼里的所有人，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底，他本来就对这些事情没有关心。

他一想到杨素心不分对象地谈论自己的事情，就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企鹅，被安排在动物园里最显眼的位置，时不时拉出来活动一圈。“医生”这个头衔就像是“帝企鹅”这个名称一样引人注目，结果人们真正看过才发现，帝企鹅与生活中最常见的、想象当中的企鹅模样根本没有差别。

“聊到你了。”李烈仔想起杨素心经常说的这句话，或许是在有意无意地表明她只是“顺便”“正好”“恰巧”有机会说出他正在盛亚中医院当医生的事情。

李烈仔走进电梯，按下按键，身体缓缓向上移动。到达二十二楼，李烈仔来到门前。两侧的对联有些许褪色，边角微微翘起。他擡起手，将钥匙靠近锁孔，忽然心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杨素心、千万永和千琪都出门了，打开门，里面将空无一人。

他有些兴奋。此前从来没有留意过自己会产生这种感觉。

他深感不解，这种时不时出现的情感上的细微变化总被他精准捕捉，为什么之前都不会这样呢？为什么在别的科室时可以完全忽略掉这些心境变化呢？虽说家里没人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可现在掏出钥匙的感觉却完全不同。这种感觉和抢走画家的物品时一样。

他手上装着中药袋的塑料袋沙沙作响，将钥匙轻轻一扭，门顺利地打开了。

他脱掉鞋，将伞放在玄关处，扫了室内一眼，餐桌上的葱油饼吸引了他的视线。

不过，并没有勾起他的食欲。

他瘫坐在沙发上，点开外卖软件，完成支付后打算在沙发上眯一会儿。不过，他很快就被阵阵冷风吹得缩起脖子，擡头一看，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他皱眉，再次起身朝房间走去。

靠在门边，他呆立着，发现自己房间的窗帘和窗户都被人拉开，有些恼火，走进去猛地将窗户关紧。房间里十分整洁，昨天他乱丢在床头柜的纸巾也已经消失。

无论怎么说都无济于事，杨素心还是会擅自进入他的房间。他叹了一口气，瘫倒在床上，侧过脸，无念无想地将视线落在书桌上。

靠着墙壁摆放的两个支架上摆满了书籍，大多用了红或绿色的封皮，这些书籍他太过于熟悉，全都是医学相关的书、教材或练习册。

之前难道就没有买过别的书吗…他暗忖着，干脆侧过身子，继续向下看。书桌也是一样，桌面上只有笔筒、电脑包以及鼠标垫，其余的东西都被放进了抽屉。

抽屉里放了什么呢…他想不起来。

李烈仔站起身，伸手将抽屉拉开之后又坐回了床上，他尽量伸长脖子，查看抽屉里有什么物品。

他的第一感觉是这里绝对被杨素心整理过。虽然他姑且也能算做是爱干净的性格，但也仅限于将物品排列整齐，绝不会用上储物格或是收纳袋。李烈仔见识过杨素心的收纳模式，当时的他还是小学生，那时的记忆还深刻地留在他脑子里，情形是这样的，杨素心一共用了八个收纳袋把半个衣柜的衣服都装进了二十四寸的行李箱之中。

换做以前，他会感到气愤，不过现在他已经自动跳过这一没有意义的动作。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

他利用转椅将自己送到了抽屉面前，自然而然地翻看起来，充电线、订书机、墨水、钢笔…全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物品，收纳袋的绳子被拽了出来，瞬间给人一种杂乱的感觉。

李烈仔看了看其他抽屉，只找到一些大学时期用的笔记本以及两卷胶卷。

他忽然觉得有点陌生，好像上大学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拉开电脑包的拉链，距离上一次打开电脑似乎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他无意间在电脑桌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轮转计划表。当时思考如何选科、如何安排时间的纠结心情完完整整地通过编辑记录呈现出来。

看到肺病科三个字，他觉得有些头痛，冷静下来，发觉心情有些低落。或许是身体也不舒服的原因，现在的他有一种想要对别人倾诉一切的冲动，该不该告诉父母自己目前的处境呢？他认为自己已经对做医生这个事情产生了动摇，那么就说明继续待在肺病科是不合适的。这是大部分理智的他能够清楚认识到的结论，现在必须说出口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失去理智的那部分他已经做出了很多不合适的举动。

但他又有些犹豫，如果无法纾解自己的心情，就会变得更糟，他更倾向于这个结果，他不认为旅行中的杨素心会真的认真倾听自己的苦恼。

李烈仔把电脑关上，再次擡眼看向书架上的书。方剂学、病理学、生理学、人体解剖、运动医学……果然，全都是大学时期带回来的书。他再次拉开底下的抽屉，看了一会儿，不禁有些困惑。自己到底想找什么？为什么总有一种缺少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这是他的房间，可他却不了解物品摆放在哪个位置。他一面关上抽屉，一面搜索着记忆。

房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察觉到，这里没有任何关于他成长的痕迹。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这些时期留下来的物品几乎没有被保存下来。是放在别的地方了吧，他心想着，走出房间，在走廊上呆呆站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算了吧。李烈仔望向面前的小房间和大房间。他有不能擅自闯入这两间房的念头，于是放弃，转身回到了客厅之中。事实上，他也一次都没有进过千琪的房间。

“做什么的都有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咯，也不是人人都热爱这个行业的。”

耳边响起魏合的话，李烈仔在沙发上坐下，同样的疑问反复出现在他脑海。他热爱医疗行业吗？他想做的事情就是当医生吗？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兴趣爱好吗？

想到这，他觉得很恐惧。

明明是他自己的事情，却要依靠房间里的线索去推理，他对自己一无所知。换句话说，是弄丢了以前的自己。毕竟，他不可能从出生到现在都只看医学相关的书。

是摄影吗？他脑海中浮现出相机上的红光，不过很快就被另外的画面替代——是心电监护仪。

他捂住头，痛苦地俯下身，到底是怎么回t事？他心里迷惘起来，为什么连自己的兴趣爱好都想不起来！

“烈仔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的。”

脑中想起一个声音，李烈仔不由得擡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