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等我上完小学的时候，我的奶奶已经过了六十五岁了。

她是一个退休的老师，那个时候，老师这样的职业，是很受人尊重的。

她把我带离了城市偏远的一隅，送我到她曾经教书的小学读书，劝我努力上进，说知识能改变命运。

可是我的性格里，总有那种剑走偏锋的影子。我想这可能是遗传到了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

我曾经听院长说过，她是在孤儿院的大门口捡到我的。

四季里最明亮的夏天，连风都带着灼热的温度，蝉鸣声混杂着我的哭声，使院长意识到了我的存在。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在我的个性里，应该隐约夹杂着一些偏激的部分，使我能在动荡中平静，却无法在安宁里沉沦。

我从小就讨厌写作业，也讨厌听课，或许是因为在六岁之前我生活的地方太过狭窄，我每天都幻想着能够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山水，踏遍四季。我甚至想过寻找一台时光机，让它带我去无人能及的十三月。

像我这样聪明的孩子，总是有办法不做作业但又不受老师惩罚的。

不得不提，在我小学的时候，很多人都愿意帮我写作业，我甚至没有主动要求什么，他们就心甘情愿的去写了。这一部分的小孩子里，有大部分是男生，他们还时常带一些家里做的点心给我。

我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可爱。

可是这种情况被班级里和老师混的好的班委发现了。

既然说她和老师混的好，就说明了她是老师安插在教室里的“内线”，负责把班级里的一些“不正之风”告诉老师。

所以我在上一年级的下学期，就被请了家长。

我的奶奶没有严厉的指责我，她只是对我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自己的作业自己写。”

从那以后，她总是抽出时间，在我放学回家以后，监督我写作业。

因为她的监督，我不再需要让别人帮我完成作业。

我和奶奶的话并不多，和她也不算亲近，所以我打心眼里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把我领回家。

她平时话很少，每天早上，我自己起床，就看见她已经做好了早饭，在餐桌上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拿着牛奶喝。然后她叫我坐下，在我吃完饭以后，帮我拿好书包，让我上学。

她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待在书房里，看着一张照片发呆。

我曾经因为好奇，去书房里看过那张照片，照片上有一个眼神明亮的女孩子，风华正茂，笑意盈盈，她挽着我奶奶的手，奶奶眼睛里全是祥和的温柔。

我虽然无法确切说出照片里包含的是什么，但我隐隐约约知道，那可能是一些我得不到的东西。

我翻看照片背面，上面写着，“楠楠二十岁于白溪古街。”

我想，那是奶奶想给我取名“孟楠”的原因。

照片里的楠楠应该是奶奶的女儿，而她不知道去了哪里。

然而无论她去了哪里，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在思念她。

我不羡慕她，这是她的命运。

有一天晚上，我才关上灯，躺在床上，看见清亮的月光透过窗间的细纱薄薄的照进屋里，照到我的被子上面。这时候，奶奶却突然进了我的屋子，说想要跟我一起睡一晚上。

在此之前，她没有与我睡过一张床。她把我带到这间屋子，只告诉我，“这就是你以后生活的地方了。”。

可是在那个晚上，她却主动在我身边躺下来，甚至轻轻抱了我一下。

我有些意外，有些慌张地接受了那样的一个拥抱，我的内心告诉我自己，我其实不讨厌这样。那个拥抱淡然而又温暖。

我想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我很少被别人拥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起照片的事，可是我的确就是说了。

我说，“奶奶，书房照片上的人是你的女儿么？”

她说，“是的啊。”

我问，“那她也叫孟楠吗？”

她说，“她不叫孟楠，她叫陈楠。”

“哦。”我透过月色淡淡的光辉，侧过脸看奶奶，问她，“那她去了哪里呢？”

奶奶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我动了动身子，正准备睡觉，却忽然听见奶奶的声音，她说，“她去了天上。”

我看着奶奶，就在那一刻，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太太的眼睛里突然装满了泪水。

人是这样坚固而强硬，可以咬牙走老远的路，人又是那样单薄而脆弱，因为一个问题就泪流满面。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去问这个问题的，这样奶奶或许就不会哭了。

可是，哪怕我不问，奶奶在心里，也已经哭了千万次了。

我抱住奶奶，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些东西，对人是那样珍贵那样重要。失去它们，我们就会永远悲伤。

奶奶是一个悲伤的人。

我常觉得自己是所有运气差的人里面，运气最好的那一个。

所以即使我从来没有父母，但还是离开了孤儿院。即使我成绩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差的不行，但还是去到了我们市里最好的那个初中。

这件事真的全凭运气。

我毕业那年刚好碰上b中摇号选人，老师为了我们的发展，抱着“多填几个名额或许能进几个呢”这样的心态，给我们全班报了名，参加了那个尖子生初中的摇号。

结果，除了班级里的两个凭实力考上的学霸之外，只有我这个学渣，被幸运的摇进了那个学校。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