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棱二
贰
马夫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临仙楼前门,他掀开门帘对我说道:“姑娘,到了。”
我闻声睁开眼,动动被自己枕得发麻的手臂,回他:“知道了。”随后,走下马车。
夜风拂面,时而有两三声狗叫声从漆黑的巷子尽头传来,在四周打转,似乎在追赶什么东西似得。
因为回来的不是时候,所以此刻临仙楼前门紧闭,只剩挂在门檐下两盏隐隐绰绰的灯笼。我抬手扣动门环,敲了三下,片刻过后,门内毫无反应,我觉着好生奇怪。平日里,十娘就算再晚回来,都会有人守在门后,今日为何不出声响。
紧接着,我又加大力度扣动门环,“笃笃笃”一连串敲击声流转于月色下,可依旧没人回应。
“有人吗?”我心中恻恻感到不安起来,于是大声呼喊并拍打门环,可依旧无济于事,门内如死灰般沉寂。
正当我准备用轻功飞上墙跳进去时,刚才送马车回去的马夫触不及防地一声惊叫,让我彻底慌了神。
马夫连滚带爬地从巷子里跑出来,满脸惊恐地朝我这边跑。他满手是血,脸上,衣服上,鞋履上,头发上均是血。我本能往前冲过去,想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竟会如此慌张,五魂六魄都被吓没了。
可我还没问出口,“嗖”地一道银光从漆黑的夜里掠过,不过弹指间功夫,马夫便倒在地上,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我立马冲了过去,朝利箭射来的方向吼道:“滥杀无辜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单挑,姑奶奶我跟你好好玩玩!”我愤怒的看向前方,双拳已快捏出水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临仙楼忽然被*轰炸,剧烈的爆破声可以震碎耳朵。我扭头一望,顿时火势冲天,就连天边也被染成了红彤彤的红色。这一幕,让我想起了连府那晚,下着雨可火势依然很大,大到可以生生将人吞噬。
不多时,周围商贩均被刚刚发生的骚乱给吓了醒来,看到外头火星子天飞,一个个提着水桶赶紧从家里跑出来,其中好几个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打着赤脚就上阵。
忽而有人在我耳边焦急问我:“姑娘,你可知道临仙楼里还有其他人不?”
我望着眼前这窜天的猛火,怔了。
“姑娘,姑娘,姑娘!”耳边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把我从回忆中揣出来。
我突然懵了,大喊道:“里头还有人!里头还有人!”
小河!还有账房先生和小二们,他们都还在里面。我转身拨开人群便要往里冲,岂料火势太大,火舌已蔓延到门檐上,咄咄逼人。我扯尽嗓子用力喊着小河他们的名字,心里焦急万分。紧迫之下,我一把夺过别人手中水桶,将身子打湿,眼一横准备往里冲!
期间有人拉住我,是位大娘。
“姑娘,你自个儿冲进去都自身难保,更别谈救人出来了,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切莫添麻烦才是。”大娘说得在理,可是……
我抬眼望着如同炼狱般的临仙楼,毅然决然地挣脱开大娘拽住我的手,头也没回地冲了进去。
或许真是老天爷认定我不能进去,刚接近前门,忽而“哐镗”一声巨响,门檐上的木头被烧断裂,狠狠砸下来。
我灵活地往后连退几步,暗自发愁。
这会儿,十娘也乘坐马车从皇恩寺回了来,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双腿顿时软成一滩烂泥,坐在地上,哭喊不得。
街坊邻居们齐心合力也终于把火势消了不少,姑且能进去人。临近天明时,天渐渐下起小雨。
朝夕之间,昨日还宾客如云的临仙楼,现在变得只剩下没烧完的断壁残垣。
尽管那么多人都在寻找小河他们,可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十娘坐在对门面馆里,呆呆地望着在自己手里壮大又在自己手里摧毁的临仙楼,没有表情,只是这样盯着,纹丝不动如块石头。她像是被抽去魂魄,双目无神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娇媚,似具死人。
我灰头土脸端来面馆老板下得牛肉面放在十娘面前,依着她旁边坐下:“都是我不好……”
十娘扭过头看我又扭回去,眼睛里终于有些光了。
“不怪你,全是命罢了。”她不怨不怒说。
“我……”我一时半会儿答不上话,幽幽道:“昨天我见过那个和尚了,他叫莲心,是公主从小到大的知己。他告诉我,公主有越俎代庖之意,托我在皇帝察觉前杀死公主,我不晓得他为何会如此说,那般模样没有半分虚假。”
良久,十娘长长叹口气,吸吸鼻子,脸上恢复血色。她端起牛肉面问我:“你吃了没?”
我以为她会起身打我几下,却没想到她会问我吃没吃饭。
“已吃过。”我点头。
十娘伸手从箸筒里拿出一双筷子在碗里搅了搅面,却丝毫无食欲,她把牛肉全弄拨到碗边,道:“你可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我疑惑道:“自然是从我娘肚子里出来的。”
十娘笑笑:“说命是命,说人为倒也算是人为。”
我不明白她嘴巴到底在念些什么。
接着,十娘用筷子指指落碧山的方向:“当年,丫头你就是从那座山上出生的,是一道泛着五彩霞光的祥瑞从天而降,笔直落在连大人前行的商队前,众人疑惑,无人敢上前,唯有连大人上前瞧了瞧。那团祥瑞里包着一个粉嫩嫩的女婴,连大人欣喜若狂,又担心女婴身世被世人知道夸大其词,所以下令连府中人不许淡论此事,违者死!”
她抬眼望望我,接着说:“这些,是皇恩寺主持告诉我的。主持和连大人有过交情,当年他还给你做过法。”
我保持缄默,因为十娘所说,我都知道。
大约在我十岁左右,我那时刚从山上寺里回家,未料遇见了爹娘在私房里的对话。其内容就是十娘所说,他们担心我会过不去十岁这个坎,又担心我身世被人发现从而惹下麻烦,然而他们最担心的还是怕皇帝知道此事,将我当作妖魔铲除。
皇恩寺主持和爹是多年的好友,自然信得过。我去的那座名不见经传的寺院还是他给举荐的,为此,我生了好久的气。
“丫头!”十娘见我神游四方,用力摇了我两下。
“在昵!”我回过神,却发现十娘脸上挂满泪珠,我拿出帕子在她脸上擦拭,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多年来掩藏在心底是因为我或是妖魔或是鬼怪,不敢告诉你。”
的确,爹娘疼我,紫儿十娘护我。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离不开他们,一旦离开,就感觉天塌了地陷了,天地一片浑浊。我也担心自己一路走来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可很幸运,除去在漠北征战外,我都算得上是正常。
谈到漠北,倒真有一桩模糊事在脑子里转悠。
我记得离开漠北城门和碗姐姐一同去到蛮王阵营时,我变了一个人,我隐约看见努尔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和无数蛮王士兵死在我的利刃之下,篝火漫天燃起了营帐,蛮王数万大军顷刻间变得比蝼蚁还要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