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关于好人和鸡的彷徨
第六十五章关于好人和鸡的彷徨
侯三愤愤地对李四说：“我说啥来着？黄金彪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又跟咱耍心眼！前脚说让咱抓唐老师，后脚就变卦，使唤傻小子这是？”
李四说声“就是”，跟侯三商量道：“要不咱去打他一顿再回家？”
侯三沉吟片刻，咬咬牙，刚要说话，看到黄金彪的轿车向这边驶来，打个哆嗦，拽着李四躲到一棵树后。
黄金彪的轿车在马路边停下。
张九月下车，抿一把头发，横穿马路。
侯三扫一眼黄金彪的轿车，再望一眼张九月的背影，拽拽李四的胳膊，轻声说：“跟着这个女人……”
在余保国家住的筒子楼的楼下，一群邻居在围着一张上面摆着一尊佛像和一些供品的桌子看热闹。
余保国走过来，问一个邻居：“这是咋回事儿？”
邻居说：“徐老三请了两个跳大神的……前几天，他儿子小栓拿水果刀把他妈妈的肚子捅破了，因为他妈妈逼他写作业，写不完不许睡觉。”
余保国指指供桌边站着的两个“大仙”，问道：“管用不？”
邻居说：“这不，刚问过小栓的生辰八字。说他属猴，生在农历一月，属于‘孤山猴’，命弱，这是被鬼附身了……你问徐老三去。”
余保国走到徐老三的身边，问：“三哥，管用不？”
徐老三指着那个女“大仙”说：“管用，肯定管用。保国，我跟你说，她本来也是个凡人。有一天，她和她婆婆吵架，气得失去了意识，醒来以后就有了一套奇特的功能。她说，世上的病有两种，一种是身体器官失调引起的，另一种叫因果病，是因为灵物附体引起来的，栓子得的就是这种病。”
余保国走到女大仙的身边，问道：“大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女大仙说：“有。”
余保国又问：“人死后就成了鬼，是不是？”
“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
“我是说，鬼……”
“鬼在六道里虽然排在人的后面，但有些鬼的本事大过人，这类鬼叫鬼仙。金刚经有句话，非佛，是为佛，讲的就是这个事儿。”
“咱听不懂。”
“那就靠边。”
余保国摇摇头，走到一边，看着正在桌子旁忙碌的男大仙。
男大仙在供桌四周的地上用白灰画了一个圈，用火把点燃圈外的几十只蜡烛，左手摇晃着巫铃，右手擎一把折扇，绕着蜡烛转圈。
女大仙在供桌前敲打扁鼓，随着鼓点节奏的加快，双脚开始跃动：“月姑姐，月姑姨，请下月姑谈天意。门口一口井，请下月姑照水影，门口一洼塘，请下月姑玩一趟。花衫子，有你穿，银钗子，有你插……”被白布绑着的小栓从屋里出来，随即被男大仙扛在肩上。女大仙边敲鼓边绕着男大仙舞蹈：“天灵灵，地灵灵，拜请仙佛菩萨众神明……”男大仙抱着栓子，越转越急。女大仙突然停止了舞蹈，尖叫一声：“神兵火急如律令！”
男大仙双手托着栓子，将他放到供桌上，一手按着他的头，一手指着女大仙：“太t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栓子似乎被吓傻了，嘴巴张着，哭不出声音。
女大仙跪下磕头，嘴里念叨：“蒙获道法垂怜，护佑得以万分灵验，弟子再三拜请叩求！”
栓子哭出声来，嘴巴被跑过来的徐老三捂住。
女大仙起身，抓起扁鼓，边唱边舞：“依日洗身，以月炼形，三魂永久，魄无丧倾，仙人扶起，玉女随形，二十八宿，与我合形……”
男大仙将一张符在蜡烛上点燃，丢进供桌上的一碗酒里，端起来喝一口，哗地喷在栓子的脸上。
栓子放声大哭：“爸爸，妈妈，我错啦！我以后不装了……”
有邻居怪声起哄。
余保国摇头一笑，摸出手机，拨通了唐明清的电话：“他小舅，赶紧回来，有俩大仙要跟你交流交流……”
唐明清站在一根电线杆子下，边望着胡艳红住处的方向边对着手机说：“我说姐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保国在手机那头坏笑着说：“咱院儿来了俩跳大神的，我觉着他们跟你是一路人……”
唐明清怏怏地挂断手机，贴着墙根走向胡艳红住处的方向。
虽说唐明清经常说余保国神神叨叨的，归类于神经病，但内心深处，他对余保国的“神叨”非常理解，甚至敬佩他对自己姐姐的一往情深。
唐桂英祭日的那天晚上，余保国去给她上坟，念念叨叨地说唐桂英生前给他下了药，让他对别的女人失去了兴趣，承诺说将来自己死了，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滚油锅也要找到唐桂英，再跟她结为夫妻，从此永不分离。这些话，被随后赶来的唐明清听见了，在心里哭了个一塌糊涂。
为了别让余保国太伤心了，唐明清就说，以后你别来上坟了，这都是封建迷信。
余保国不以为然，说，上坟不是迷信，头磕的是思念，纸钱烧的是人世间断不了的情。说着，余保国指着那堆还在燃烧的纸钱说，明清，你看见了吗？不管你站在哪个方向，这些纸钱都会被风吹着朝向你，会把脸烤得生疼。我小时候看过一出戏，叫《哭坟》，有句戏词这么唱，故人轻抚今人眉，为你散去半生灾。
余保国说的这句戏词有没有道理，唐明清不想探究，他只觉得那一刻，姐姐在那堆纸钱上面看着自己，她在担心弟弟会不会被坏女人骗了。
曾经有那么几天，唐明清怀疑马兰花是个坏女人，她在金佛一事上设了一个阴谋，要让自己入圈。后来一想，唐明清又打消了怀疑，觉得自己疑神疑鬼，是个真正的神经病人。可是马兰花为什么要在金佛这件事情上如此神秘，如此让他感到不安呢？她为什么要对自己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呢？
唐明清记得很早以前他在一篇散文里写过这么一段话：做坏事的人，下场会很惨，死后也会下地狱的。
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见过和听过的事情也多了，唐明清就把这句话改成了“不要动不动就说干坏事的人下场会很惨，惨不惨要看周围的环境。周围的环境很坏的话，坏人不但不会惨，还会活得很好。反倒是好人过得更惨”。比如说，我姐夫余保国是个好人，可他过得并不比那些坏人好。
有一次，唐明清就做个好人还是做个坏人这个话题跟余保国发牢骚。余保国说，啥好人坏人啊，做事儿摸着良心就成。
去年冬天，余保国的徒弟王顺出车祸死了。王顺他老婆常年有病，家里的顶梁柱塌了，感觉今后的日子没有指望了，就去买了毒鼠强，要跟着王顺走。
余保国把自己积攒的一笔准备买养老保险的钱给了王顺的老婆，让她别丢下孩子，就算要死，也等着孩子长大了再死。
王顺他老婆带着余保国给她的这笔钱，带着孩子改嫁了。
唐明清埋怨余保国装菩萨，说，菩萨行善，是因为旁边有个金刚，你不是菩萨，就别总想着普度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