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赈灾一事
他的音量其实不大,但听者总会不自觉地胆战心惊,更别说这当事人欧阳相了。
欧阳急得冷汗直冒,想了片刻,发现玄琇方才句句所言符合实际,并未有任何栽赃诬陷之嫌,倒是他,自乱了阵脚,当下一惊,便迫不及待地辩护起来。
灾祸发生之初,急于归因乃是大忌!
玄琇两句话,字字见血,如重锤打得他是抬不起头来,虽是语气不疾不徐,但实则步步紧逼。
欧阳相毕竟也是老臣,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当即便平复情绪,赶在玄琇下一句话之前,认罪并积极改正:“是臣教子无方,臣甘愿承担一切罪责,不过,还请陛下准许臣将功补过,前往前坪抗洪救灾。”
“欧阳相你年事已高,前坪孤会委派他人。”
闻声,欧阳相当下一愣。
看来当今鬼帝是连将功赎罪的机会也不肯给他了。
但眼下只有这一计可施,办好了才有可能讲条件,否则便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于是,他眼眶一紧,急忙争取:“陛下!臣自知犯下弥天大错,对不起前坪千千万万老百姓,对不起太上皇和您的期望,恳请陛下准许臣献出微薄之力,归来之时……臣甘愿以死谢罪!”
玄琇听此“肺腑”之言,嘴角却是噙了一抹冷笑。
无缘无故搬出“太上皇”,究竟是在提醒谁自己曾是前朝功臣呢?
“陛下,欧阳相一直以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如今前坪之难,实属意料之外,还请陛下彻查此事,再予定罪。”这时,突兀地传来一声清亮之声,打破了朝堂的死寂。
此人字字句句仿佛发自肺腑,一番求情竟是将玄琇置于两难,“定罪”二字如此之响亮,就好像今日若不给这欧阳机会,便是鬼帝在毫无事实依据下私自定罪一般。
大家心知肚明,就算是皇帝,也无法视法律于无物。以一人之言独断专行,还有什么“仁君”一说?
如若最高统治者都挑战法律的底线,那下面的人还如何遵纪守法?法律再严明也无任何约束力。
但很显然,玄琇的做法和此本就无半毛钱关系,可“定罪”二字一出,便是生拉硬扯地上升到了法律的高度,成功地带偏了话题,偷换概念,令其发生了本质的转变。
此人是谁?竟会在大家都避之不及的情况下,还敢站出来为欧阳相求情?
户部总务卿司左,乃是当年欧阳相的学生,他如今一路官至总务卿,也是多亏了欧阳相一路保举,算是欧阳相在朝中最忠诚的党羽,先不说此事还未查清,就算是他老师坐实了杀头的大罪,保不齐他也会拼命求情。
如今为报师恩,在一众胆小怕事的官员面前,首先站出来发声,也算是仁义之举,但只可惜跟错了人,愚忠的对象也偏了。
不过,玄琇却是并不欣赏他,在他认为,一向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皆是祸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只见他望着欧阳相身后俯首的司左,一双深沉如寒潭的眸子无声地卷起惊涛骇浪。
“请陛下三思!”猝不及防,又有人站了出来。
或满心满眼愚忠的,或想起自己与欧阳牵扯不清的利益、怕欧阳东山再起报复的,或跟风的,纷纷都站了出来。
显然,这些人极为擅长分析局势、权衡利弊,方才见鬼帝因司左一番话略有些为难,便知事态兴许有了缓和,于是又纷纷转变了立场。
欧阳相在朝为官多年,手里不知是握了多少别人的把柄,其中利害关系早已是纠缠不清,朝堂之事,本就是一团摸不到底的黑色漩涡,是理不清的乱麻。
“罢了。”玄琇敛住所有的情绪,“既然如此,孤如若再不给欧阳相一次机会,岂不是又有人要说孤罔顾王法,私自定罪了?”
他虽是依旧笑容温和仁慈,寻不到半点差错,却是字字如针,满语皆是讽刺。
“陛下圣明——”一众臣子谢主隆恩,跪地恭送,却是纷纷捏了把冷汗,各自纠结疑虑着。
玄琇端坐于轿撵回烈幽宫的路上,闭目养神,脸上却是再不见方才丝毫情绪。
他本就不奢求今日一事能彻底扳倒欧阳,毕竟他在朝中根基稳固,让他立于墙倒众人推的必败之地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今日局面他本就料到,再者,急功近利就怕反倒会锉杀一众老臣的心。
公孙策一觉醒来,听自家小杂役在院里谈论前坪洪灾之事,顿时大惊失色,跑去询问自家老爹,都得知了今日朝堂之事,于是火急火燎地窜到冥宫。
“玄琇,今日朝堂之事我听说了,你也别太灰心。”他撩起珠帘行至内殿。
玄琇正蹙着眉头思索着前坪之事,闻声眸光泠泠抬起。
而后又垂下继续处理着各地方官员呈上关于前坪一事的折子:“并无丝毫介怀。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哦——”公孙策觉得自己倒还是白担心一场了,人家想得通得很呢。
“那你为什么这么愁眉苦脸的?”印象里的好友,一向遇事不急不躁、从容淡定,总是面带三分温和之笑,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可如今却是一反常态地眉头紧锁。
他这一问,玄琇却似无奈敛住怒气,语气极为不悦:“你说,前坪数万百姓遭受洪灾危在旦夕,我会开心?”
“对哈!我真是缺根筋。”公孙策一拍脑门,原来自己是安慰错了方向。
“那你派谁去救灾?我没事,要不派我吧,为兄弟两肋插刀应该的嘛,别客气别客气。”
玄琇抬头凝望:“你父亲没告诉你么?”
“什么?”
“抗灾之事,已交给欧阳相了。”
“这我倒是没听说,不过,怎么会是他?他这一去前坪,岂不是任由他销毁罪证?”
“不然又能怎样?不给机会便是我给人擅自定罪了。”他凝视着折子,头也不抬地说。
“这跟定罪有半毛钱关系?”
玄琇抬头,苦涩地勾了勾唇。
这道理连公孙策也懂得,朝堂上这些比狐狸还狡猾的官员怎会不懂?只是他身为最高统治者,无奈之事太多,世人都可犯错,唯独他不能,每走一步都得深思熟虑,半点话柄也留不得。
公孙策没看懂这笑容,但其中的无奈他却是能懂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