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汉水神女
他脸上显出一抹笑容来,竟然好整以暇地又端起酒杯来,饶有兴趣地注视殿中。
夜光衣袂轻动,已飘然下到了殿中。
我不得不承认,虽然在东海我与夜光相外日久,但她那种迥异常人的美丽,从未因日久而显得有丝毫逊色。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更加深了一种奇异的娇艳。与之相比,那汉水神女之清丽容光,便有了几分拘促死板。
夜光淡淡看了汉水神女一眼,道:“许久不见,宵明妹妹近况可好?”话语间似是二人极为相熟。我心中一动,忖道:“夜光、宵明,当真象是两姐妹的名字呢。”
宵明又是格格一笑,眸中怨毒隐现,说道:“夜光夫人是龙王爱姬,宵明却不过只是区区一个汉女,近况哪里比得上你呢?”
言辞倨傲,内中讥嘲之意,极为明了。
北海龙王一直饶有兴趣地观看二美相争,此时突然轻轻一拍巴掌,低叫道:“大兄,小弟终于想起,这位汉水神女与夜光夫人,倒真是颇有渊源呢。”
父王一怔,北海龙王诡笑道:“汉水神女早在先秦之时,便已修成正道,且被天庭封有神职。‘游女昔解佩,传闻于此山。求书不可得,沿月擢歌还。’凡人这首诗歌传闻甚广,大兄莫非不曾听闻么?”南海龙王也“啊”了一声,旋即压低声音,说道:“世间相传,有个叫郑交甫的凡人游玩汉水,见二女容色绝丽,心甚悦之,下车请其佩。其中有一女解下襟间明珠相赠,交甫‘受而怀之’……如今这汉水却只有这一位神女……莫非夜光夫人前身,竟是汉水神女之一不成?”
父王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道:“夜光也是个苦命人……以前的事,本王不会问她。”
夜光也不多言,脸色平静如恒,手按腰间悬挂着的宝剑剑柄之上,淡然道:“承让。”
众人哗然,齐齐望向夜光。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失望之色。蚌女夜光性情刚烈,四海皆知。本来大家以为汉水神女这番言语,会将她激得当场发作,谁知她竟然十分平静。不过以我对夜光的了解,便知她性情并非一味鲁莽,且在对临大敌之前,会格外的冷静沉着,务求必胜。若是个轻易动气的粗人,想必也不会被尊为水族第一神女了。
她站立当地,静默不语。层层彩色衣衫无风自动,宛若鲜花绽放。映着她沉静安然的面容,越显得眉如翠羽、鬓若墨裁。似乎从肌肤腠理之间,都散发出那种慑人心魄的美丽光华。
宵明上下打量了夜光几眼,仿佛也被其美色所慑,脸上渐渐浮起妒怒之色,冷哼一声,身子凌空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两道宽广的翠袖蓦然向后拂出,袖中隐隐传来呼啸之声,渐渐凄厉响亮。殿中虽是点着无数的夜明珠,但在她翠袖飘拂之下,一层层的薄雾渐渐升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浓,那些珠光竟仿佛都被这些雾气遮住,黯然失去了明亮的光芒。那一瞬间,整个宫殿竟然都隐有烟雨将来之意。而那清丽动人的汉水神女,竟然也在这薄雾之中失去了踪迹。
敖宁不知何时,已站在父王身旁,赞道:“汉川烟雨!这种法术一旦施展开来,任是神仙妖魔,也是难以看清施术者此身何在。汉水神女司职水神,果然是善用水系之妙!不知大伯父以为然否?”
我心里立时警觉起来,不由得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总觉他今日每一句言语之间,都是大有深意。寒意突生,我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转头看了一眼父王。
父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脸上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说道:“是么?”
夜光双足一顿,身形曼妙,有如杨柳迎风轻摆一般,也飞上了半空之中。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却见夜光双手箕张,中指相抵,眉心间白雾陡生,凸现出一颗米粒大小的莹白圆珠!
她双手突然一合,眉心那颗白珠突然光芒大盛,白光有如利剑一般,直剌入云雾之中。远远只见一条白色光带左冲右突,瞬间便将白雾划得支离破碎!
只听汉水神女娇叱一声,反手擎出她的随身法宝“芷兰剌”,翠色闪动,疾剌过来!
夜光双眉一轩,反向她迎了过去!二女相遇,更是互不相让,当即斗在一起。
两人俱是水族神女,各怀忌惮,自是用尽浑身解数,定要分个胜败出来。
两人容色皆美,衣饰也甚是讲究,此时空中相斗,衣袂飘飘,凌风御波,当真姿态优美无伦,直看得一众人等如醉如痴。
忽听宵明“啊”地一声大叫,身子犹如断线风筝一般,斜斜向后飞出,终于蓬然一声,跌落尘埃。虽不至于摔得鬓乱钗横,但那副模样也是甚为狼狈。
夜光衣袖一敛,降落在地,淡淡道:“承让。”也不再看满面怨毒的汉水神女一眼,转身便走。
忽听宵明娇喝道:“你这贱人!哪里走?”原是倒在地上的身子忽地坐起,手腕一扬,原是侍立一旁的那名紫衣婢女居然临空飞起,化作一抹紫色光影,疾奔夜光背心而去!
那紫光在空中蓬然散开,原来是一朵碗口大小的紫色芙蕖,与平常花朵所不同的,是这朵芙蕖的花瓣十分尖削,随着在空中飞速地旋转,闪动着紫色的磷光,一看便知是一件极为歹毒的法宝。
夜光本来隔宵明极近,事起仓猝,哪里还来得及?眼看着那朵紫芙蕖便要击中她的背心要害!她彩袖一挥,背后忽生白雾,隐隐可见背心处竟然闪现出一颗硕大的莹白圆珠!
西海龙王吓得龙脸变色,叫道:“不可伤人!”
众人惊叫声中,忽见空中青光一闪,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物,“当”地一声,与那紫光击个正着!那朵紫芙蕖竟似不胜其力,反在空中一转,斜斜向旁飞去。那道青光紧随其后,逼得紫芙蕖飞舞不定。末了竟以那朵紫芙蕖为中心,划出一道极圆的青色弧线。
整道弧线瞬间发出青光,齐刷刷投到中间那朵紫芙蕖上!只听宵明惨叫一声:“不要!”
青光停驻在半空之中,只是不断晃动,却不再兀然下击。众人这才看得清楚,原来竟是一柄精巧的短剑,那道青光便是这柄短剑发出的光芒。
只听哗然一声轻响,那朵芙蕖再也抵挡不住剑光,颓然软倒,片片花瓣刹那间飘散开去,竟还有几滴鲜血洒落。宵明伏倒在地,尖叫道:“紫姑!”
而那柄短剑却嗖地一声,失去了踪迹。
西海龙王这才轻舒一口气,但仍不满地望了南海龙王一眼,显然是怪他带了这汉水神女过来,险些伤了东海龙王的爱姬,酿成大祸。
夜光背后白雾散去,那颗圆珠也消失不见。她转过身来,柳眉倒竖,眼中火花闪溅,喝道:“宵明!你心地狠毒,竟致于斯么?”
纤手蓦然挥处,只听铮然一声,清如凤吟!众人精神大震,眼前一亮,却见夜光已拔出了她那柄从不离身的宝剑!
剑身长约三尺,却只有两指宽度。通体青莹,锋刃轻薄。剑光闪动之间,便如是潋滟轻漾的一泓秋水。可那剑光又是如此的柔和,仿佛是最细密光亮的一匹青色锦缎。
然而剑光流转之间,却似乎隐隐含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无穷力量。让人对这一柄秀丽轻巧、柔和似水的长剑,不由得不油然而生敬畏之情。
只听北海龙王“咦”了一声,道:“这剑光,好生熟悉,倒与方才那柄短剑的剑光颇为相似,莫非方才是夜光自己放了飞剑不成?方才……方才……”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龙头,却没有再说下去。
我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到此时几乎跳出腔子来。
不错,方才发出飞剑救人的,正是我这端端正正坐于东海龙王身侧、温良婉柔的东海十七龙女。
而那柄来去如飞的短剑,此时正稳稳藏匿于我的袖中。
宵明手捧紫芙蕖的残片,手指微微发颤,脸色铁青,看样子当真是心痛如绞。她猛地抬起头来,叫道:“贱人!你抢走我的爱郎,夺占我的水府,现在你又杀死了我的爱婢紫姑!你……你当真要将我赶尽杀绝么?”
夜光面寒如水,冷冷道:“我何时抢了你的爱郎?那姓郑的书生,早就化作飞灰腐土啦,你还记了这么多年!你的水府我早就还给你了,这些年我也从来没有回过汉水,又怎么谈得上是夺占你的水府?至于你的爱婢,”她眸光一寒,道:“你与她合谋害我,死有余辜!”
南海龙王搔了搔头,叫道:“神女,你跟夜光夫人说些什么?孤怎么都听不懂?”
宵明抛开手中残花,霍然站了起来,戟指一指夜光,喝道:“好!好!今日当着水族众人之面,你我多年恩怨,也该说个清清楚楚!”
“当初,你我同受天帝册封神女,居于汉水之滨。你那时的名字,也不叫什么夜光,而叫做烛光。”殿内一片惊叹之声,夜光却是屹立不动,面无表情。
大殿之中,唯有宵明愤激的声音在不断回荡:“那一日,我们从水中出来,在汉水岸边散步嬉戏。因天色已晚,人烟稀少,便没有隐起我们的身形,谁知却被一个凡人的书生所见。他追了上来,叫住了我们……”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时光沧桑,其实已记不清经过了多少朝代的更替,也记不起那些平淡悠然的岁月往事,却始终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书生。在沉郁的暮色里,他年轻的脸庞真如一块上好的白玉,天然放出温润柔和的光芒。他的眸中充满了惊讶、迷恋、沉醉的神情,如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了千万年来寂寞孤独的神女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