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三·《在山丘上》
结局三·《在山丘上》
她打开了金之书。
“我该如何回报已被忘却的过去?
我该如何定义胸中这份怜惜?”
她看到光明之子行于不偏不倚的道路上,他的信念与圣火同燃,他的举止如神在人间的代行。他创下一个又一个伟业,他是绝对正确的……过于耀眼的光。
至明处总有至暗相随,即使不知何时已完全浸没在泥潭之中,光明之子也绝不会同流合污,因为此身已尽献于神明……
……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殉道者的塑像在百年后身披铜绿,却依然存留着永不坠落的光。
这便是他的终点,圣造物·枭首的圣人像
*
二十年前
不会有哪一场雨比今夜的更为刺骨,却灼烤着她的灵魂。
西尔维娅把孩子埋在还算干爽的胸脯,拧了一把吸饱了雨水的头巾,用最后的力气敲响修道院的后门。
“救救……请救救我的孩子!”
雨声怎么这么大?他们能听到这敲门声吗?西尔维娅靠坐在门前石阶上,失温后没了知觉的拳头还在砸门:“求求你们了……神啊……请您慈悲……”
怀里的男孩哭声减弱,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悲痛,他喉咙里跟着滚出杂草团似的呜咽。
母子俩和夜灯一起被雨水淹没前,那扇刻了夜之女神浮雕的铸铁大门总算打开,穿着黑色修士服的神甫手拿提灯,脸上笑容勉强:“这位小姐,我有什么可为你做的……”
昏暗的灯火点亮那张湿漉漉的脸,神甫呼吸一滞,疑心自己看到了神明不慎遗落的宝石。
但这样的美貌在王都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美貌相伴的是那些不堪的传言。
西尔维娅看到神甫淡去的笑容赶忙抓住他黑色的袍角:“我知道我这样的失贞之人不能进入神殿,只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带他去找一位神官。他是无罪的,他在发热,非常、非常烫,我买了魔药给他喝下也无济于事,他快要死了……”
西尔维娅的语速越来越急促,内容变得没有章法,她感觉这最后一扇门就要关上了。
神甫厌恶地把衣服从这双手中抽出,右手已按在了门边上。突然,他身后另一个光源靠近,那不是提灯的光芒,而是一个最基础的光明法术:圣光术。
西尔维娅无神的眼睛也被这点光所照亮,是神官,会用法术的神官。
“我想神的教义里从未有过应对求助者见死不救吧?”
老人温和的声音盖过了雨水,他俯身扶西尔维娅起来,“女士,您看上去糟糕极了,比这个孩子更危险。请赶紧到炉边烤烤火吧,里安,去给她找身替换的衣裳。”
那个神甫早已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垂着的头没有泄露半分心绪,低声应是后便飞快离去。
得救了。西尔维娅顾不上礼节,冲昏头脑似的抓住面前的老人不放:“救救他,神官大人,他……”
西尔维娅揭开毯子一角,露出男孩的同时也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老人礼貌地扭开头,却又不自觉被那个孩子吸引。
他额头凝聚着凡灵无法看见的光。
“……女士,”老人伸出双手,示意西尔维娅把孩子交给他,“您放心,这不是难缠的疾病,您的孩子也无需治疗。祝贺您,这个孩子受到了光明神的宠爱。”
少了那孩子体温的熨帖,西尔维娅胸口发凉,对老人的话也没及时给出反应:“什么?”
“他的身体正在接受神谕,他会是个了不起的神官。”
*
十五年前
克尔泽哭着从噩梦中惊醒,他摸摸额头,还是很烫,主教大人说这是很正常的事,为了包容更多神力必经的过程。但太难受了,那些听不懂的话语把他的梦境化为火海,醒来后则是头痛的无尽折磨。
光明神殿中尚未遗精的男孩和未来初潮的女孩会一起睡在摇篮之间,克尔泽小心挪开身旁孩子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慢慢挪到床尾爬下床。
大理石地板吸走了他脚底的热气,凉凉的很舒服。穿过回廊,种了橡树的庭院中倾盆大雨击打叶片,橡子不时砸在地面同胞的表壳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鸽舍的鸟儿们在这样冰冷的夜里睡得也不安稳,从胸膛发出咕咕的梦呓,这种种合奏盖过了他本就轻不可闻的足音。
但厨房的木门缝透出了光,彰显先客的存在。克尔泽抿抿唇,喉咙太干了,待会儿再为仪表的不整洁道歉吧,他只想赶快喝到水。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越过桌板,克尔泽看到了他最尊敬的主教大人正端着一盘苹果派,胡须上也沾了碎屑。
“主教大人……”
“让我看看是哪个坏孩子夜里不睡觉,”主教坦然放下餐盘,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而且还光着脚。克尔泽,你还在发烧。”
“不是着凉,是……”
“是神的赐福。但别让病魔也一道赐福于你,过来吧,坐这边,我刚好煮了热牛奶。”
加了蜂蜜的牛奶和最后一块苹果派堆在他面前,克尔泽小口喝着,身体里的惶恐渐渐淡去。
“主教大人也睡不着吗?”
“上了年纪后就变得害怕睡眠了,有睡觉的时间不如起来享用丽娜修女做的苹果派。”主教坐在克尔泽对面,哼着歌往夜宵上倒炼乳,“克尔泽总有一天也会这么想的。”
“您还会有很多时间。”
主教今年五十岁,身体依旧结实又健康,克尔泽没法想象这个一直在他身边的老人会有离世的一天。
“谁说得准呢,命运是无常的。我的职责已然完成,余下的生命不再会有神的指引,全交给我自己决定,”主教温和的蓝眼睛透过熟软的苹果馅,看向不知名的远方,“时间的长短也会按照我的标准来定义……但都不过是一瞬的事。”
主教的授课在维持风趣幽默的同时依旧通俗易懂,私下里相处时却往往饶舌。克尔泽切下苹果派尖尖的一角,送入口中,等到他白发苍苍,是不是就能理解他的所有意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