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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您最好从现在的位置上退下来，并且离王城远一些。”
克尔泽用指尖拨出那本《矮人文字语义考》，递给海菈：“主教可不是说退就能退的。”
海菈抱着书，抚摸烫金的标题，在短暂的沉思后再度开口：“那您就该改变现在的做法了，我可不想被您牵连。”
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不知何时起对他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克尔泽垂下眼睫：“赫斯特小姐，我并非你的兄长。”
所以不用担心。
海菈的笑容一时有些僵硬，类似的对话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女王很器重你，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她不会为难你的。”
海菈是女王御用的翻译官，她母亲家也是有力的女王派，德萝玟女王不会拿她怎样。
海菈有些气闷：“您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吗？就算明知前方是死路也要硬闯？”
“那并非绝路，只是还未被前人开辟。”克尔泽走到窗边，神殿新来的学徒们正在打扫庭院，小孩子贪玩，已放下了笤帚攀比彼此捡到的落叶，“谢谢你的关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海菈夹着书走了。
战争成为旧谈，现在赫林戈上下最关心的是魔王的讨伐，只有消除这个威胁，魔境的躁动才会平息，不利农事的异常气候也会得到改善吧。
魔境勘察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明年，他就会去完成这项工作。
在此之前女王是不会对他动手的。
自因不肯签字而与德萝玟女王发生正面冲突后，他们算是撕下了过去和美的遮羞布。女王想要把权力集中到手里，那与国王几乎地位对等的教会就十分碍眼了。
可他还想做得更过火一些。克尔泽给房间布下封印，谨慎地从书桌的隐藏夹层中抽出一卷草图，上面绘制了多重繁琐的法阵图案，一些被打上了红叉，稿纸边沿都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标注。
赫林戈毗邻魔境，长久以来安泰都是靠以人王为阵眼的国土法阵维持，这也意味着一旦人王出了问题，赫林戈就可能覆灭。
近年南部的洪灾和北部的干旱多半不止是魔境造成的，大王子看来已经坚持不住了，他被囚禁在那个王座上，本来就没了活下去的意志，而女王还未繁育后代，如果人王一家的血脉就此断绝……
风险太大了，克尔泽展开法阵图，仔细思考应该如何改进。
前段时间他与希尔伯通信确定了力量的三种来源：神力、生命力、精神力。国土法阵主要基于人族血脉中的生命力和民众对人王的信仰，那对神明的信仰不会更有力吗？凡灵听不到神的声音，只要他们相信，神就不会死，比短命的君主可靠多了。
而且将抵御魔境的消耗让一国承担本来也不公平。以浮空岛的神国为核心，不光是赫林戈一境的信仰，将大陆所有光明教会的影响力集中到一起一定足以构造出庇护所有人的法阵。若人们共享一种信仰、一个敌人，战争大概也会消弭……
草稿完成的那一天，克尔泽顶着黑眼圈叫来了加耐特和露比。
“你今年就是在忙这个？”露比把垂下的红色碎发撩到耳后，仔细打量这张设计图，“天哪……”
“你这个疯子。”加耐特没有上前，他的脸色在克尔泽的讲述中越来越黑，现在已呈锅底色，“你是要告诉所有人：全部来信光明神吧，只有神才能救你们，让国家或是种族差别都滚蛋去吧？”
克尔泽皱眉：“现有的信仰已经足够护住赫林戈的国土了，这也只是一个试验，我不会逼迫他人更改信仰，但若真的成功，那些潜在的信徒也会认真思考……”
“哈，”加耐特气得笑出声来，“信仰是那么容易播种的东西吗？你是光明神派来的种地老手吗？在你提出这种方案时女王大概就在想怎么暗杀你了。她本来就是想要民众全仰仗人王的力量！而不是让自己成为教会的傀儡！”
“并不是这样，对神的信仰和对王的依赖现在不就是共存的……”
“你知道信仰是多么盲目的东西，”加耐特猛拍桌板，“设身处地的想想吧，若你是女王，你的人民眼里却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神的代言人随便说一句‘换个王吧’你的脑袋就会被一群暴民摘掉，你不会害怕吗？”
“所以我要先确保教会是绝对公正的，不会有哪个掌权人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决定。”
“绝对？不存在什么绝对，也不存在什么永远，主教大人，你是不是因为周围人的吹捧变得飘飘然了？连这点事都看不懂？！”
加耐特摔门而去。
露比撑起身子，敲着因为佝偻许久有点酸痛的腰，轻笑出声：“加耐特可真不像个神官啊……能提升光明教会的影响力不是好事吗？他和王室联系太深了。”
克尔泽眉头是个解不开的结，加耐特说的东西他当然知道，但左右衡量，他还是觉得建造这个法阵利大于弊。
衡量。他果然是母亲的孩子，继承了她商人一样的思维，大概在加耐特眼里他也不像个神官。
“露比你觉得……”
“我觉得很好啊，”露比卷起一张草稿，朝克尔泽挥挥纸筒，“这个能借我回去研究几天吗？但是，克尔泽，这个计划的确很危险，必须先瞒着德萝玟女王进行……”
“……等到时机成熟，再告知她对吧。”克尔泽松了口气，至少他不是孤军一人，“加耐特那边……”
“先让他冷静一下吧，我会私下去和他说说的。”
“拜托了。”
*
人因无法独自生活才与他人产生联系，又因对资源的争夺彼此对立。
但这样是不对的，明明大地母神的赐福无穷无尽可供所有人共享，魔神却种下了贪欲引来纷争。而这一切也都在神的剧本上，是选择压抑欲望，实现共荣；还是沉溺享乐，加速毁灭，全交由人自行决定……
……正因如此，羔羊们需要一个绝对正确的伟大灵魂来引导，这个灵魂不必是具体的人，最好仅在臆想中存在的……
如此，去实现一个不再有偏见、不再有歧视、不再有隔阂……完满的世界。
“这就是你的期许吗”
神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克尔泽睁开眼，心中默念：是的。
他不能爱个体的人，那他就去爱所有人，他已经这么决定了。
神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