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不许加班
一盏灯烛如豆。
嬴鸦鸦用手护了一下烛火,起身去看窗户。这屋子之前是韩其的书房,韩其死后就空置下来。文官们都不爱向这里来,因为那个县令就死在这里,死在他儿子停灵的第四天。
有下人说每到夜半时分就能看到一身官服血衣的影子在窗口晃动,被扎出了一个血窟窿的胸口里透出咿咿呜呜的哀鸣。鸦鸦刚来时周围人也劝她不要在这里办公。
“又不是没有别的敞亮的,好的地方,这里多么晦气呢!”他们说。
“挺好的,”嬴鸦鸦不为所动,“他死在这,是我阿姊杀的。今日阿姊的妹妹来这里,他若是敢露面,我再给他加上一个洞。”
于是这群人就都不说话了,小女郎虽然暖玉白珠一样的脸颊,但说起话来满身煞气,倒确实和她阿姊相似。
窗户开着,风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嬴鸦鸦护着灯对那打开的窗皱眉,心说怎么,那老狗真要来个月夜还魂,让她给他再扎一个洞才罢休?她放下了灯,摸上桌上笔刀,缓缓向着窗户靠过去
窗上的确有个人影,轻手轻脚地在往里跨,好像怕吓着谁一样,月光冷冷地照下来,照在那一头青丝和赤衣上。
笔刀吧嗒一声就从嬴鸦鸦手里掉下来。
“阿姊!!”
小鸟儿一头扎过去,结结实实撞了嬴寒山满怀,还坐在窗棂上的嬴寒山一个趔趄,险些抱着她仰倒到窗外。“小心!小心!”她一手揽住嬴鸦鸦,一手撑住窗棂跳进屋里。
嬴鸦鸦才不管她,嬴鸦鸦什么都管不了了,阿姊就在这里!干干净净,结结实实的阿姊,脸上没有重伤的苍白,身上没有血腥气,她的阿姊从头到脚完完整整地抱着她!
被血溅个满脸她也不哭,被刀刃抵在喉咙上她也不哭,站在蒿城城墙上看下面层层叠叠堆起来的尸体和蚁群一样爬上来的人,这年轻的长史脸上是和士兵同样狰狞的怒火,可现在她把脸埋在自家阿姊怀里,僵了好一阵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阿姊……阿姊!你醒了,呜……你醒了!”
她想说什么,但自己被自己倒的气噎住,只能瞪着一双眼睛自己恼自己一样拍胸口,嬴寒山原本拉着她擦眼泪,看她被自己噎住,又好气又好笑地给她顺气:“醒了,醒了,你阿姊是什么人?你阿姊是神仙啊。不过就是累着了多睡了几天而已,看把我们家鸦鸦吓得。”
一口气顺下去,嬴鸦鸦终于又能说话,脸上的眼泪也干了,她站在那里,任由嬴寒山撑着她的肩膀,整理她的头发,擦擦她的脸颊。
阿姊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阿姊的眼睛像是灯火一样亮着,或许阿姊都不知道她刚刚杀完人是和平时不一样的,但嬴鸦鸦知道。
待在阿姊身边时间最长的人就是她,阿姊发怒,阿姊受伤,一次次那些雷劈下来把周围烧成焦土之后第一个跑上去的人也是她。
她不叫做嬴鸦鸦的十几年早就埋在腐朽的马车下,随着那些爱她的人去了,如今她就是为了阿姊活的!
如果阿姊死了,要是阿姊死了……阿姊就像从前那些牵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牵着骏马带她的人一样,永远地从她的生命中消失的话,她一定会发狂。
贼老天啊,她十几年的时间没有做什么坏事,若是老天这么对她,她就要到阎罗殿上去,拿一双拳把酆都的石鼓砸碎!
嬴鸦鸦盯着嬴寒山的脸,又开始落泪,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叫,眼泪吧嗒吧嗒地越落越快。嬴寒山被她看得有点毛,上次这孩子这么哭是在去祭扫黄三玉的时候,哭完回来就病了好几天。
她开始后悔自己的戏剧性出场了这也不能怪嬴寒山,她要是走正门,说明身份,整个蒿城都得被她这位从天而降的大将军闹起来,耽误她去看妹妹。谁知道会吓着鸦鸦呢?<hr>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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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拖了凳子来,扶着鸦鸦坐下,扭头去,关了窗户以免邪风吹着这个情绪波动太大的孩子。一会要把炉子点起来,热一点茶给她灌下去,听她说说这些日子的事情。
嬴寒山是这么想的,也预备着这么做,但她一转头就看到嬴鸦鸦闭着眼睛靠墙歪了下去,半月前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松开,嬴鸦鸦就这么沉进黑沉的梦中了。
嬴寒山这人,在未来三百年里将会在蒿城县志上浓墨重彩,张牙舞爪,并在庙会上长期扮演驱邪的什么青面獠牙的神仙。逢年过节会有人专门把陛下的画像贴门上,专治小儿夜啼。
现在她不治小儿夜啼,她治这蒿城大小官员睡得太沉。
狗刚睡,鸡没叫,蒿城上上下下的文官全都醒了,武官和士兵们因为之前连续作战被允许接着睡。跟着嬴鸦鸦来的人不怕嬴寒山,只是有点困,看到嬴寒山在这里惊讶一下也就罢了,蒿城外面新选上来的小吏也不怕嬴寒山,有的人还能顶着她那张杀人脸对她笑笑,只有蒿城本地原来那些既没有跑也没有被嬴寒山上次大清洗掉的就像见了鬼,一个个呆头鹅一样缩在一起惊恐万状地盯着她看。
这人真是鬼吧!谁家大将军单骑行动,飞进城里啊!
嬴寒山没佩甲,一袭赤衣坐在上首,金眼灼灼得像是要食人的虎。虽然她妹子是个尖牙利齿一身煞气的吃尸鸟,但比起姐姐那不是一个调调。这女人是真杀人,没准也是真吃人的。
医生已经进去看嬴鸦鸦又出来了,嬴寒山挤出一点笑脸给医生塞了钱,扭过头去就开始对着所有人磨牙。
鸦鸦不是被她吓晕的,是劳累过度一时放松昏过去的。她本来就活着嬴寒山的半条命,身体里有死气,现在累过了头死多生少,再加上看到嬴寒山心绪翻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嘎嘣一声就跳闸了。
她不应该发火的,加个班嘛,她也加,裴纪堂也加,陈恪倒贴钱倒贴命地加,加班累倒了顶多是心疼妹妹。
但她现在很生气,生气在于这群人全在这里睡觉只有她妹在加班,这满堂老少上上下下也没看谁累得眼窝深陷眼底青黑啊,怎么就鸦鸦累病了?
嬴寒山露出一点和善的微笑,身体向前一倾,把胳膊肘压在膝盖上:“各位睡得挺好的。”
鸦雀无声,没人敢回她。
“就你们大爷的让我妹加班加到累病对吧!”
好,风摧秀林她摧这群木头棍子,一声能震退同级修士的咆哮震得所有人倒退三步噗叽跪下,终于有人开始惨叫了:“没有啊大将军冤枉啊谁敢让她加班但她子夜睡卯初起我们拦不住啊!”
惨叫无效,不吃你这套,你可以拦不住但不可以在我妹加班的时候睡觉。
嬴寒山笑眯眯地看着这个答话的人,手轻轻攥了一攥,咯咯声从手骨传来。
就在这横竖好像要出点什么事的时刻,一个风驰电掣的影子创了进来。
“创”,这个动词用得绝对没有问题,冲进来这个人人挡撞人鬼挡撞鬼,掀翻了四五个跪着发愣的文官之后,终于创到了嬴寒山面前,响彻屋宇地喊了一声“姨妈”!
是林孖。
这小子有一阵子没好好修面了,从脸颊到割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都透着一股生机盎然的潦草劲。他不站在一个地方,他像是只刚刚看到主人的黑狗一样蹦蹦跳跳,不知道是应该先叼袖子还是先把脑袋凑到她手底下去。嬴寒山举着手看他蹦跶了一会,终于眼疾手快按住了他。
“你小子消停点,我眼晕。”
林孖笑起来,这一冬天作战没落着捂白他的皮儿,牙倒是还像之前那么白:“姨妈!”
“温就系知晓姨妈要醒的嘛!姨妈无事的嘛!”
“姨妈一回返温就向淡河走了!伊们讲姨妈睡着,睡着也不醒,温要去看,他们不让。但温知晓姨妈是没有事的!淡河……淡河……”
高高兴兴的黑狗崽子突然不摇尾巴了,他脸上还留着刚刚看到嬴寒山时狂喜的笑容,嘴角却颤抖起来,一只手举起想抓住嬴寒山按住他的那只手,手指却不住地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