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

最后的最后

大众百花奖在今夜八点准时开始，但五点半就举行红毯仪式了。

余戚戚因为白天的广告工作与红毯无缘，到达现场时便进内场入座了，她的位置不算靠前，靠着长长地阶梯，上去时还有她不认识的男演员伸出绅士手要扶她，余戚戚刚碰到手，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手默不作声挪了些，扶在男演员的衣袖上。

余戚戚的礼服很简单，淡金色抹胸束腰鱼尾及踝连衣裙，后腰往上是大片镂空，交叉系着鱼骨形的绑带，裙子是沈言画的图纸，沈言找了他认识的设计服装的朋友专为余戚戚裁剪出来的，只有发型简单卷了个大波浪，蓬松垂在后头，凸显的蝴蝶骨若隐若现。

有内场的媒体做边角料直播，镜头扫到余戚戚时，弹幕都在发这是哪个内娱小花来了，见都没见过，直播的娱记见多识广，对着镜头说，“这是余戚戚啊，最近票房稳拿前三的《探花与剑》的爆火角色！这都不认识，功课做的不足啊。”

他声音不大不小，但他站地离位置近，旁边的演员们都朝余戚戚的方向看去，目光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欣赏，余戚戚只好维持着要做不做的姿势先朝这些注目礼优雅鞠了一躬。

“余老师，变化真大啊，真是红气养人。”

一声发音清晰，语气甜丝丝的声线从旁侧传来，余戚戚侧头看，微惊了下。

是李思秦。

余戚戚盯着比第一次见她时更瘦削的脸庞，她身上没有几块肉了，瘦地像一块排列优美的排骨，看人的眼神更加魅惑，眼睛里多了几分稳重。

李思睨着眼睛说，“盯着我做什么，我在这里让你很惊讶？”

余戚戚移开了视线，摇臂镜头朝这里转了过来，她微微笑了下，说道，“您夸赞我了，变得不是我，只是因为‘鸢萝’增加了大家对我的滤镜，我还是我自己而已。”

她又扭头看向李思秦上挑的眼睛，“李老师才是变了很多，前些日子听说您参演了话剧，为了里头的一个角色又瘦身了大概10斤，您很敬业，是我学习的对象。”

李思秦突然轻笑，但只是扯了下唇角，“减10斤又会怎样，出场也不过5分钟左右，演出结束后大家也只会记住女主角是谁，不会记得有人为了这个出场5分钟的配角付出了什么。倒是你，在反讽我吗？第一部电影就是这种配置，还和导演攀上了关系，今晚最大的主角，估计也会是你吧？现在假惺惺说我是你学习的对象，你要学习什么呢？”

她说出的话依旧如往常一样带刺，余戚戚听惯了这些带有明枪暗箭的话，心里起不来丝毫波澜，她说，“我在线上看了这个话剧，也跟牧老师提起过话剧内容，牧老师说您的表演进步了许多，对人物的了解也变得很深刻，虽然您在里面的表演时间不长，但是您自己有看过这段表演吗，已经在网站上被单独剪辑出来，播放量几十万了，大家都在夸您，您为什么不自信呢。”

李思秦如花般的容貌凝固了一瞬。

是啊，我为什么不自信呢？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自信的？

我一直都挺胸擡头面对一切，我靠自己的努力摆脱背后父亲强大的光环，靠自己的双手和演技拿下一部部大ip女主角，但所有一切都在面对余戚戚后黯然失色，因为对比，因为牧沉的挑剔，她重新审视自己，自信渐渐土崩瓦解，只得像个眼红的小丑一样用尖酸刻薄的话语试图高上一等，但对方不仅无动于衷，反而露出无辜的神情，更加衬托她像个恶人。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获得的所有荣耀，都是虚假的，都是为她编织出的哄她的虚幻泡影，都只是为了获得她背后的强大的资本投资。

因为过于想要在演技上证明自己，她拍完《探花与剑》后便很快进了另一个剧组，更加证实了她的想法。

无论是导演还是制片人，还是同剧组的演员，对她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关于表演的方面只夸赞，不批评，哪怕她都问出来哪里不好，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好，还是她一遍遍看成片，根据在牧沉剧组的拍摄经验，发现出自己的问题，才要求的重拍。

她当时想，要是牧沉在这儿，她一定会被骂到狗血淋头。

这部剧她拍一半就想放弃了，一边意识到自己以往所谓被夸上天的演技不过是大家讨她开心的，一边又觉得必须要坚持下去，既然演了这个角色，就要对这个角色负责，于是这部戏拍完，她没有理会经纪人给她接的常驻综艺节目，而选择去主动竞选一位话剧的小配角。

经纪人不同意她主动降低咖位演路人角色，可李思秦当时却想着：“如果我能把这种小角色演好，能够被大家记住，让大家印象深刻，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我的演技比那个没学过表演的余戚戚好？”

李思秦抱着这样的心态，坚持减下了十几斤，随着看到余戚戚在网络上越来越活跃，那种令人厌恶又无法说出口的嫉妒从最初的小火苗到燃烧至每一寸肌肤，再到火势渐微，彻底被扑灭，她变得平静下来，她站在话剧的舞台上，与这个剧本里不起眼的小角色融为一体，她忘记了最初是因为要证明自己比余戚戚强才站在这里，她只记得，自己饰演的是什么角色，这个角色在舞台上，该有怎样的人生。

演完后她也没有看录下的片段，对她来说，这种角色不起眼也不重要，她都不在意，更没有人会在意，可是有人会在意。

余戚戚看到了，牧沉看到了，观众，也看到了。

李思秦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即便座椅有柔软的靠垫，她的头微微侧着，和余戚戚的姿势差不多，两个人在偶尔扫来的镜头前，看似一对不亲不近的朋友一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实际上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余戚戚突然站了起来，朝她伸了一只手。

李思秦迷茫擡头，有一束线光打在了她的头顶，李思秦觉得余戚戚非常耀眼，耀眼到离自己遥不可及，仿佛回到了下毛毛雨的那天，她俯视看向面前略显柔弱的女生，现在那个女生变成了自己。

“李老师，不一起去台上吗？”余戚戚稍清了清嗓子问，所有人都望向这里，她的手僵持在半空，收也不是，上去拉人也不合礼数。

李思秦没回过神，“什么意思？你该不会上卫生间都要拉着我吧？”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周遭寂静，有些人不小心笑了出来，不过都是些出于单纯好意的笑声。

余戚戚朝一旁挪了一步，说，“我们一起获奖了。”

视野广阔起来，李思秦看到了颁奖台正中央的大屏幕，《探花与剑》的人物宣传照，鸢萝和李婉月并肩而立，她们上方是虚拟的两个动态奖杯，

分别在饰演者标志出“最佳女配角”、“最佳女主角”两行字样。

李思秦大脑一片空白，同时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怪不得光这么刺眼，原来也打到了她的头顶，原来，配角也可以享受和主角同样的待遇，可以被尊重，被欣赏，被喜爱。

余戚戚以为李思秦还是很讨厌自己，她手指缩了回去，却又被李思秦冰凉的手紧紧抓住。

他们一步步走下坐席，再走向颁奖台的时候，余戚戚的高跟鞋又细又高，裙子又长，上楼梯时差点被绊住，李思秦及时拉住了她，这个间隙，在她耳边轻轻说，“谢谢你，余戚戚。”

余戚戚略惊了下，不等她反应，李思秦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先一步到达了颁奖台中央，站姿优雅美丽，大方笑着，余戚戚感觉看到了第一次遇见李思秦的样子，像一直高傲的黑天鹅，但又多了点道不明说不清的什么，余戚戚觉得李思秦亲切了许多。

主持人把奖杯颁给他们，李思秦让了位置给余戚戚，让余戚戚先发表感言。

余戚戚这一天都在准备腹稿，在心里演绎了千万遍要说什么，可真正站在这里，手里拿着沉重的奖杯，望向台下看过来时，或期待或羡慕的目光，所有语言都变成了苍白的虚无，文字卡在了喉咙里，她盯着台下，说不出一句话。

主持人似看出了她的紧张，调动气氛道，“余戚戚老师是新人演员吧，第一次出演电影就获得了‘最佳女配角’这个称号，您当时是如何理解并饰演这个角色的呢，您可以分享一下吗，我看台下的各位老师都很期啊。”

余戚戚视线转了一圈，台下灯光昏暗的地方，有好几处闪光盯着她，她知道直播后面有无数人再等她开口，但现在她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耳边只闻心跳。

李思秦突然把手麦拿起来，轻快道，“第一个问题，我替她回答，被牧导选上，那肯定是开心啊，还用说嘛。第二个问题，余老师在剧组很敬业，表演起来我都分不清戏里戏外了，如果没有她带动我，我也不会拿这个奖，我在这里，很感谢余老师，牧导，还有剧组里每一位付出心血的工作人员。”

主持人知道李思秦背景，也知道她说话向来都不会在意镜头前后是谁，听了这话觉得像是自己故意找茬似的，他拭了把不存在的汗，说，“连李思秦老师对余老师的评价都这么高，想必这一份奖项，是名副其实的了。”

见李思秦又要说什么，主持人生怕这场直播会成为自己的主持事故，连忙道，“余老师有想要说的吗，不用紧张，随便说几句就好了，我们很理解您紧张的心情，下一次再站在这里领奖的时候，就不会紧张了。”

台下有人笑了出来，也有人交头接耳，余戚戚在这一片窸窣的嘈杂声中，突然微仰头，看到有晃来晃去的光点。

余戚戚不近视，在那一片有限的区域中，隐约看到了一张脸，是她非常熟悉的人，她的心跳渐渐平稳，无声弯了弯唇角。

如果牧沉在这里的话，那她便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