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绝缘体先生
不一样的绝缘体先生
回来石龙镇卫生已经三天了,医院院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层无形的薄膜,暂时包裹住了江临从城市带回来的、几乎要满溢的甜蜜和躁动。
换上白大褂,投入熟悉的诊疗流程,查房、开处方、处理一些常见病痛,他依旧是那个沉稳可靠、被镇民信赖的江医生。
只是偶尔,指尖无意识触碰到下唇那道细微的破口时,或是目光掠过窗外小镇熟悉的街景,想着周末那个抱着小狗目送他的身影时,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会悄然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下班时,江临拒绝了同事约饭的邀请,独自驱车驶向镇口那家他带着顾檐声一起去过的那家店。
原本平和热闹的夜市,“强子烧烤”的摊位前却是一片狼藉和剑拔弩张,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围在摊子前,为首的是个染着黄毛、叼着烟的混混,是这个镇上出了名的地痞阿飞。
地上散落着被踢翻的塑料凳和几串烤糊的肉。赵强挡在烤炉前,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怒和倔强,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用来切肉的西瓜刀——刀尖对着自己前方,更像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赵强!别他妈给脸不要脸!这月的‘清洁费’拖几天了?真当老子吃素的?”阿飞唾沫横飞,伸手就去推搡赵强。
“滚!什么狗屁清洁费!老子凭本事吃饭,一毛钱都不会给你们!”
赵强梗着脖子,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的颤抖,他死死护着身后简陋的摊位。
“操!敬酒不吃吃罚酒!”阿飞旁边一个矮个子混混猛地抄起旁边桌上的一个空啤酒瓶就砸向烤炉!
“住手!”赵强怒吼一声,下意识地用拿着西瓜刀的手臂去格挡。
混乱就在瞬间爆发!阿飞眼中凶光一闪,趁着赵强格挡酒瓶的空隙,竟直接伸手去夺他手里的西瓜刀!争夺中,刀刃划过赵强紧握刀柄的手臂外侧!
“呃啊!”赵强痛呼一声,手臂上瞬间出现一道几厘米长的口子,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衣袖。
“强哥!”一声带着惊恐和哭腔的尖叫从摊位后面的小屋里冲出来。周牧原像脸色煞白,不顾一切地冲进人群,一把推开还想去抓赵强的阿飞,张开双臂挡在受伤的赵强身前。
他身体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眼镜都歪了,面对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身体抖得厉害,眼神却异常锐利和愤怒“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滚开!”
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但都只是远远看着,窃窃私语,无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一声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江临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站在人群外围几步远的地方,手里举着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110”的通话界面。
他眼神冷冽地扫过阿飞等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持械伤人,寻衅滋事,监控都拍下来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110”和“监控”这两个词显然极具震慑力。阿飞脸色一变,他们只是想收点保护费,犯不着真惹上警察。
他恶狠狠地瞪了江临一眼,又看看还在流血的赵强和挡在他前面、一副要拼命的周牧原,啐了一口“妈的,算你狠!姓赵的,还有你,多管闲事的,给老子等着!”
撂下狠话,领头的阿飞带着几个混混骂骂咧咧地迅速挤开人群溜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周牧原紧绷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但他顾不上自己,立刻转身扶住赵强,看着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强哥!你怎么样?疼不疼?流了好多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赵强忍着痛,用没受伤的手胡乱抹了把脸,看着周牧原惨白的脸,想扯出个笑安慰他“没事,皮外伤,牧原,别哭……”
“别说了!先去处理伤口!”周牧原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后的强硬。他擡头,充满感激又带着急切地看向江临“江医生!麻烦您……”
“上车。”
江临言简意赅,迅速拉开自己车的后门。他帮周牧原把几乎脱力的赵强扶进后座,从后视镜看得到周牧原紧紧握着赵强没受伤的手,不停地小声安慰着,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之前江临就发现了,赵强和周牧原老师关系不一般,在这个相对闭塞的小镇,他们的关系低调却也并非秘密,江临见过无数次周牧原在收摊时来帮忙,两人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总让他感到一种平静的暖意。
江临发动车子,平稳而快速地驶向卫生院。后座压抑的啜泣声和赵强忍痛的抽气声交织在一起。
回到卫生院治疗室,明亮的灯光下,伤口显得更加清晰。江临动作麻利地戴上手套,开始为赵强清洗、消毒、缝合。
伤口不算特别深,但皮肉外翻,看着吓人,周牧原一直守在旁边,脸色苍白,咬着下唇,看着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赵强肌肉的抽搐,他的身体也跟着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缝合的过程很安静,只有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处理好伤口,打好破伤风针,江临交代了注意事项“伤口别碰水,按时换药,消炎药记得吃。这几天手臂别用力。”
“谢谢江医生,麻烦您了。”赵强憨厚地道谢,额头上还带着疼出来的冷汗。
“应该的。”江临点点头,开始收拾器械。
就在这时,压抑了一路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周牧原看着赵强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后怕的愤怒爆发出来。
“赵强!你刚刚是疯了吗?为了几百块钱的保护费,你就敢跟他们硬拼?他们手里有刀啊!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万一……万一……”他说不下去了,眼眶再次通红。
赵强脸上的憨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底层人特有的执拗和无奈“牧原,这不是几百块钱的事!这是蹬鼻子上脸!我今天给了,他们明天就敢要一千!后天就敢砸我的摊子!这些地头蛇,你越怕他们,他们就越欺负你!我不能开这个头!我要是怂了,以后还怎么在这镇上立足?”
他看了一眼周牧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意思很明显。
“立足?命都不要了还谈什么立足安身?”
周牧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城里知识分子面对这种“愚勇”时的不解和愤怒,“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讲道理吗?那是亡命徒!你赤手空拳,他们有刀!这次是手臂,下次呢?你想过没有?你出了事我怎么办?!”
他的质问尖锐而痛苦,充满了对现实的无力感和对爱人心疼到极致的恐惧。
“那你要我怎么办?像其他人一样乖乖交钱?看着他们骑在头上拉屎?!”赵强的火气也上来了,声音低沉却充满压抑的怒火,“我赵强不是那种怂包!我宁愿站着流血,也不跪着要饭!你……你根本就不懂这里的生存之道!”
“对!我不懂!我不懂你们这野蛮的‘生存之道’!我只知道你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周牧原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他看着赵强倔强的脸,那不顾自身安危的固执让他感到心寒和深深的无力。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好!我不懂!我永远不懂!你爱逞英雄你逞去吧!我管不了你!”
说完,周牧原狠狠抹了把眼泪,看也没看赵强和一旁的江临,转身冲出了清创室,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急促地远去,最终消失在门外。
清创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赵强颓然地靠在椅子上,受伤的手臂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痛苦地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这个刚才面对西瓜刀都没退缩的汉子,此刻浑身散发着一种深重的挫败和悲伤。
江临自始至终没有插话,他安静地在水池边冲洗着双手,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指尖。
刚才那场激烈的争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中,他不是故意偷听,但狭小的空间和激烈的情绪让对话无所遁形。
水声哗哗,江临关掉水龙头,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他走到赵强身边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搭在了赵强没受伤的那侧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