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北莽异象
苏逆坐在何穹背上,朝前走去,他们两个人离着北莽的领土越来越近。
苏逆的明眸中有着微弱的紫光流转,放眼望去,远处那些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不仅如此,苏逆耳朵所能听见的,肌肤所能感触的,也都愈发丰满立体起来,甚至比在幻界所看到的梦境,来得还要真实。。
此刻的苏逆,就好像是一只盘旋在上方不远处的阴天鸦,以第三人称视角,横跨空间,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下方每处场景。
这是苏逆自出生以来,所遇到死相最为惨烈的情况。他惊讶地看着三五个本该没有交集的人,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方,都不约而同地握起刀具,抱作一团;他们眼神中的胆怯和疯狂,交汇在一起;他们背靠着背,腿贴着腿,弯下腰,咬紧牙,向前摸索而去。
一旦遇到有着不同服装的,那些人就会不问缘由,立刻挥动起手中的利器砍下去。哪怕是一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瘦弱男子,此刻都能露出极为凶残的神情,如同疯狗一样。这种思想和行为上的转变,来得太突然,却似乎没有一点的心理障碍。
看来,对于任何人来说,死亡的威胁,永远都会是最好的老师。
战争的对垒,永远不会局限于双方都规定好只使用某一种武器。刀杀卷了,便用拳头或脚;手伤了,腿折了,再想着用牙齿撕咬;牙齿也断了,就用他们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对方。直到看见对方比自己先被砍下头颅,那股憋在心里的不甘,才逐渐转化为恐惧;伴随着身体的温度越来越低,所有的思绪念想都在一瞬间冻结,堵在胸口,无法诉说。
他们张大嘴角,可再也听不到自己从喉中发出那一声的凄楚哀嚎。依旧滚烫的鲜血,仿若一股小型的泉水,会从他们脱臼了的口中缓缓涌上来,顺着嘴角,流到脸颊之上,紧接着,一滴又一滴地滑入耳廓之中。
他们的意识会逐渐模糊,随着一系列迟缓的等待,死者终于魂归故土;而原本仍在倔强求存的最后一丝生机,也无法于人间弥留。
双眸已然变得无神,在一刹间,瞳孔中消散了所有对于人世间的欲望,一切终将尘归尘,土归土。
这不是苏逆所想像的战争,没有义愤填膺,没有大快人心,所有场景发生在他的面前,真真切切,疏漏无疑。那些在书中所写到的:风雪夜,一根银枪呼啸如龙,孤胆英雄快马袭营,一挑起百首头颅的事情,在这里,他都没有看到。
此刻,苏逆突然明白,若是冷静下来,赤裸裸地剥去个人的英雄主义色彩之后,书中的描写,远远不及此刻来得这般惊心动魄。先前以往的渴慕与敬佩,在他心中轰然倒塌,顷刻间灰飞烟灭......
苏逆想到了沽坊,并将这里与之对比;疯狂,混乱,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会产生出一种悲壮的情愫。
是的,就是悲壮。
这种奇异的感觉完全区别于杀死了一个人,或者是说杀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是他看着一个又一个在死亡来临之际,因为求生本能拼命挣扎却又徒劳无功的人们,他们的脸上好像流露出了些许哀凉暮气,这让苏逆突然间产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和怅然。
原来人类,也会很脆弱。这种出乎意料的共情,让苏逆内心,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极大的震撼和同情;虽然他知道这种难以抑制的悲悯,无乎其他,只不过是源于人性最深处的一种本能。
他是人族,谁该死,谁不该死,至少在这一刻,都没有了辩驳的意义。面对着无数条死去的生命,苏逆根本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漠视。
他的心似乎太软了,苏逆是这么评价他自己的。本想着去战场上感受感受,或许可以成长起来,可就现在来看,内心正在逐渐变得坚硬起来,是一种错误的感觉,也是一种甚为拙劣的伪装。
被何穹净滤过的清爽空气,再度腥臭起来,钻进苏逆鼻子里,提醒着不要漏掉任何东西。他转过头,将注意力偏移到其他部分,却发现眼前最为普通的景象全部由肉构成。
各种各样的人肉和器官混在一起,这里有了一只手,那里多了一条腿,有些头颅成了碎沫,糊在一块,被千人践踏之后,散发着荤臭的味道,像极了呕吐物。
“轰!”一具尸体倒在他的面前,而何穹也早已没了踪影。
那具尸体的脖子断了有四分之一,苏逆本能地想要闪开视线,却又发现了另一个匍倒在地上的伤者。
“将军!杀了他!他是北莽蛮子!”跌落在跟前的那具死尸突然开口,用尽最后气力,呼喊出来。
苏逆在依稀辨认出那具突然开口说话的尸体的装扮后,刚刚下定决心要救他离开,却发觉那人已经没了气息,安静地躺在那里,头上的髻已经散开,瘦弱的身子被披着统一的兵甲托起,显得不伦不类。
苏逆用手将死者眼睛合盖住,从那具尸体上,他感觉到了不甘,这令他无比的愤怒和愧疚。
苏逆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刀,盯着那名等死的北莽蛮子。
“沙沙沙!”刀锋划过泥土,苏逆双手握紧刀把,砍了下去。
“刺啦!”刀与骨头摩擦,刺耳喑哑,一阵毛骨悚然。苏逆安抚好颤抖不止的手,闭着眼,怒吼一声,双手向下拉扯。
“啊!”这一声惨叫十分短暂,就如同梦中昙花,若不是手上还沾染着对方嗞溅的鲜血,苏逆都怀疑这人是否是他亲手杀死......
何穹有些奇怪,感觉到苏逆在上面,不停地用屁股摩擦着自己的肩膀,扭扭捏捏,胡言乱语,显得十分不正常,但随后也就释然开来,这小子脑子就没正常过,或许是得了痔疮,忍不住,想用手抠,又怕被嘲笑,才这般磨磨蹭蹭,假装斯文。
“唉!”何穹摇摇头,继续保持着沉默,只是心中感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年轻人就是脸皮薄,痔疮这种要命的东西,换做是我,早就直接上手了啊,怎么还装作矜持呢?”
淡红色的血雾从远方汇集过来,围绕在苏逆身边,此刻的他,手上还拿着那把刀,而内心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快感。
血雾很快就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平面漩涡,苏逆看着眼前的异象,有点吃惊。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苏逆感觉自己就好像在照镜子一般,那个平面漩涡中也有着一个人影,长相竟然和他一模一样。
“咕咕咕!”突然间有一只带着利爪的手慢慢伸了出来,直接将镜中的自己撕扯得稀巴烂,紧接着是腿,最后是一对长角。
那头怪物的动作很迟缓,苏逆呆呆地看着它一点点地从漩涡中爬出来,这头怪物全程小心翼翼的,像极了一个迟暮的老人家。
虬首獠牙,怒目而嗔,面如恶鬼。两只没有瞳孔的兽眼,泛着惨白的光芒,与全身赤红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怪物的面目很凶恶,但气息却是很虚弱,让苏逆不禁怀疑,它是不是经常做什么羞羞的事情,所以有点肾虚......
“杀,杀气。”何穹终于感觉到了异常,他的头摇地像拨浪鼓一样,“这么纯粹的杀气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难道这玩意儿还能遗传?”
“天罡雪猿!”何穹意识到事态的不妙,瞬间兽化,驮着苏逆,想要朝着苏问天离去的方向追去。
“砰!”一股极大的威压袭来,何穹一口老血biu出,恐怖的威势让他被动解除了魂灵附身。何穹一脸懵逼,随后喊道:“草!你儿子这样又不是我搞得,能不能要点脸!”
“小逆!你在干什么?”苏问天一声暴呵。在千里之外,他便感受到了异常,无心恋战,急忙动用全身元炁,瞬间抽离战场,赶了过来。
“啊?”被苏问天这么一喊,苏逆突然清醒过来,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何穹,正大口大口地吐着带有碎肉的鲜血,又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满脸阴沉的父亲,苏逆也是莫名奇妙,一脸的困惑......